朕与将军解战袍(81)
宋千帆端起茶杯:意料之中。
殷祝干咳一声,老脸一红:“此话怎讲?”
“你应该也知道,我兄长行事一板一眼,对自己要求向来很高。但这几日他经常早上练刀时练着练着就开始发呆,然后又会罚自己从头再练一遍。”
“还有上次,我随口夸了他一句练刀的背影很有将军气概,他居然反问了我两遍真的吗,他从前可是从不关心这些事的。”
宗略故意模仿宗策说话时的神态语气,食指按在鼻根侧面,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他只会说出‘练刀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战场杀敌’这种一本正经的话来,搞得我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殷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拍大腿:“没错!学得太像了!”
上次来时,毕竟是刚接触不久,宗略还表现得拘谨一些。
这次宗策亲口承认了和殷祝是关系很好的友人,他们又年岁相仿,宗略本就没什么同龄朋友,有心与殷祝相交,便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袒露了自己更真实放松的一面。
殷祝也喜欢他这样。
正好他缺一个同样了解宗策的人一起吐槽,从这方面来看,宗略简直就是天选!
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坑对方了。
但殷祝还是不忘初心,委婉问道:“上次不是说了,等年后咱们带你一起去新都附近的工坊转转吗,前些时日我家里有个亲戚弄了些糟心事出来,刚处理完,不知你这边何时方便出门?”
宋千帆手微微一抖,脸色怅然:祁王谋逆一事震惊大夏朝堂,原来在陛下心中,便是与家中亲戚的糟心事别无二致吗?
也不知该说是帝王薄情,还是君心似海……唉。
宗略忽然看着宋千帆,笑了一声。
他对殷祝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千帆他和我兄长在某些方面很是相似。”
殷祝好奇问道:“为何?”
宗略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点了一下脑袋。
“别看我哥他表面一副沉默寡言雷厉风行的样子,心思却比寻常人要细上许多,这点他随我爹。”
宗略勾起唇角,“用我娘的话说,就是那‘七窍玲珑磨镜郎,比西市王铁匠的磨刀石还多三道纹呢’。”*
殷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边抹眼泪边问道:“这话你跟你哥说过没?”
宗略叹道:“没,我哪儿敢呀。”
你不敢我敢,殷祝心道。
下次见面,一定要狠狠怼他干爹一顿。
可他转念又想起,还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不禁再度失落起来。
他干爹告完白就跑,留他一个人在宫里想七想八想他,和耍流氓有什么两样?别以为你不是直男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真觉得你应该独自出来立一番事业,”殷祝由衷地说道,“以你的口才和本领,只做你哥的陪衬,太屈才了,去工坊吧,那里才是你的天地。”
宗略笑容微微收敛。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腿,许久之后说:“或许兄长才是对的,是我太傻,总以为两国交战只是暂时,大夏与北屹之间也能和平相处。”
宋千帆瞥了殷祝一眼,开口道:“屹人野心勃勃,更何况还有血海深仇隔在两族中间,怎么可能和平呢。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殷祝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宗策现在都快登上北屹仇恨榜榜一了,他弟怎么还一副不想打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该不会他也是主和派吧?
“我……我只是觉得,若是真造出图纸上那些神机,或许战场上会死很多人,”宗略说,“觉得心里不忍罢了。”
见殷祝和宋千帆都没有接话,他尴尬一笑,似乎在掩饰什么,“这想法天真了些,我知道,这天底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殷祝淡淡道,“你看这几十年来,哪一次战争是大夏先挑起的?一再心软的下场就是被劫掠屠杀,战争一旦开始,最终只有你死我活,大夏若是想活,便只能让屹人死。”**
宗略不语。
他微蹙着眉,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机关扶手。
“玉成,”宋千帆忍不住出声,玉成是宗略的字,“先前咱们不都说得好好的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和北屹有关的事情了?不如说出来,让我和殷兄一道帮你谋划也好。”
他特意点出这一点,也是为了宗略好。
无论如何,就算宗略是宗大人的亲弟弟,陛下也绝不可能允许身边有人通敌叛国;或者,正是因为他是宗大人的弟弟,陛下才会对此更加深恶痛绝。
宗略回过神来:“只是发呆在思考一件事,不必担心,我很好。”
他语气轻快地问殷祝:“咱们什么时候去工坊?我这个月应该都有空,不知殷兄准备带我去哪家工坊?”
殷祝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并未继续深究。
“我记得,令尊曾经管理过一家工坊,只不过因为一场意外爆炸,现今已经废弃了大半,”他说,“不如就去那家,如何?你介意吗?”
他看了一眼宗略的双腿。
闻言宗略一惊,但随即这件事想起大概是兄长告诉殷祝的,又慢慢放下心来,只是又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兄长与殷兄的关系可真不错,连这种家族隐秘都全盘托出了。
“介意,但那里有什么可去的?”他苦笑,“地势偏僻,工坊里面也没甚可看。若不是距离无相寺近,近年来附近地皮炒得贵,恐怕早就关了。”
“这不是正好……咳,我是说,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啊,”殷祝清了清嗓子,“实话跟你说吧,宋兄手头正好有一笔小钱,我也有一份,准备让他在原工坊的基础上扩建几倍,招揽人手,再在旁边建上一些宿舍和员工福利房,到时候,你们就不用一大家子挤在小院子里了。”
宗略听得似懂非懂,疑惑道:“殷兄的意思是说,准备在那旁边建房子吗?那地方可不便宜,而且我和兄长暂时都没有搬家的手段。”
“不,他有。”
殷祝压低声音道:“其实他已经和我抱怨过好几次了,说现在住的房子太小,住着不方便,挥刀都挥不开,况且这年头大户人家都疼孩子,金屋住着,掌上明珠般捧着,人家一看到这破落院子肯定就跑了,到时候才真是哭都来不及。”
“……真的?”
宗略将信将疑,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哥会说出来的话。
“你不是说,你哥最近表现得不太对头嘛,”殷祝冲他挤挤眼睛,“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大小伙子,不好意思跟弟弟讲,但你懂的,不然我也不会劝你换房子。”
宋千帆凑到殷祝耳旁:“陛下,如果光靠宗大人的俸禄,还有宗家的那几亩薄田,养府上这些人已是相当不易了,再在城南买栋院子,他得还到下辈子去。”
“你别管。”殷祝心道这就是他想要的,一把推开宋千帆,并丢给他一个威胁的眼神,示意要是被宗略听到这事儿你就死定了。
宋千帆:“…………”
宗大人,他尽力了。
——您到底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叫陛下不仅打定主意要坑你和你弟弟,还连带着把你的子子孙孙也惦记上了?
作者有话说:
宗大人的子子孙孙在陛下里面呢[害羞]
*出自宋《东京梦华录》
**出自《红楼梦》,意思是虎狼(敌人)都到眼前了,你还在大谈什么因果,是黛玉讽迎春的。
第50章
宗略就这样被殷祝连哄带骗地忽悠出了家门。
但在他们出发时,遇到了一个小困难:
宗略坐着的机关轮椅太大了,没法装上马车。
宗略看着殷祝和宋千帆在那里上上下下研究了半天,额头都冒了汗,心中很过意不去。
本想说今日就算了,等改天换个大些的车厢再说,谁知殷祝一拍脑袋,说他有办法了,叫他们先稍等片刻,然后带着一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护卫们兴冲冲地跑到了旁边的集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