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69)
殷祝静静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一身雪白孝衣,眼眶通红,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憔悴,却仍带着几分楚楚动人的怜意。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失去至亲的妇人。
但在历史上,她却是著名的昭明顺圣太后。
北屹皇帝大行后,克勤继承王位,她不仅荣升太后,还成功争取到了本该成为仇人的克勤的信任。
之后克勤病重,身为太后的雪罗又代替他垂帘听政数年,还亲自废除了自己儿子的继承权,安抚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们,稳定屹国局势,让本想带领着神机营趁机打个翻身仗、光复大夏的宋千帆只能含恨而终。
相比之下,她的兄长格西反倒默默无闻。
穿越至今,直到这一刻,殷祝才有了真正改变历史人物命运的实感。
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庄子观飓风起于青萍之末,千秋青史,不过一念转圜。
不过……
殷祝抬起头,望向一直站在他身侧,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宗策。
他干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大手按住腰侧的刀柄,感觉到身侧瞥来的视线,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瞳几乎是立刻回望过来,却又在目光对视的刹那,自那沉静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担忧。
太好了,殷祝想。
跪在这里的人,不是宗策。
等过完了这个年,就是兴和三年了。
历史上的宗策,死在了兴和七年的除夕之夜。
史书记载,那几日,新都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万家灯火团圆之日,他被绑在法场之上受刑,一定很冷吧。
“陛下,”宗策认真回答道,“策这身盔甲是您专门派人定做的,一点也不冷。”
殷祝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后半句话说出了口。
“不冷就好,”他笑起来,语调轻快道,“今年过后,一定都会是暖冬。”
宗策:“陛下,暖冬不好,来年春耕会有虫害。”
殷祝叹息一声:“……算了,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说完,见他干爹神情黯然,殷祝的良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咳嗽两声,找补道:“陪朕在这宫里逛逛吧。”
说起来,这段时间确实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都好久没和他干爹亲近了……就算时间地点生理条件都不具备,但是搂搂抱抱啵个嘴啥的,应该……
殷祝满脑子都是“胜利之吻”四个大字,握着拳头抵在唇前,飞快地斜眼瞥了一下他干爹紧抿的薄唇,回忆中浮现起那干燥炽热的温度,心脏悄悄跳快了几拍。
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又有点儿想亲。
哎呀呀,这仗才刚打赢,他就有种雪藏将军的冲动了。
果然,当皇帝也有职业病。
——除了在床上每天和他干爹困觉,别的地方,殷祝哪儿也不想让宗策去。
还没等殷祝找到一个合适的角落霸王硬上弓,后面就来了个煞风景的家伙。
“陛下,”宋千帆一路疾步而来,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唐阁老送来了一封急讯。”
煞风景的老头!
殷祝眼看着他干爹已经停下脚步,不禁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板着脸瞪了宋千帆一眼,这才怏怏不乐地接过信件。
还没等拆开,就听他干爹说:“陛下,策告退了,北屹皇宫中宝物众多,要是没人看着,策担心手下人会隐匿私藏。”
理由充分,殷祝觉得自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等宗策离去后,宋千帆才犹豫着问了一句:“陛下,宗大人这是不是在避嫌呢?”
殷祝抬起头,见鬼似的看着他:“避嫌?避谁的嫌?”
宋千帆解释道:“先前宗大人弟弟涉嫌通敌被刑部带走调查一事,臣也有所耳闻。陛下,唐阁老和宗将军一文一武,都是我大夏栋梁,这两人若是有了过节,实非大夏之幸,如果有矛盾,还是尽量早日调解为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利用太子给宗策使绊子,和宗略本身并无太大关系。
而宋千帆身为机要大臣,又是王存之婿,知道得也更多些。
殷祝看完了那封唐颂名义上道喜,实则旁敲侧击提醒他早日召集群臣于旧都召开祭祖仪式的急讯,冲好心劝解的宋千帆笑了笑:“放心,朕心里有数。”
这实诚孩子,难怪斗不过那帮老狐狸。
唐颂针对他干爹,这是一定的;但他干爹肯定没把那老家伙放在心上,更不可能避嫌,宋千帆实属想太多了。
殷祝思考着,半天后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面前还站着不走的某人:“宫里宫外这么多事,你很闲吗?”
“那个,其实臣也想知道,陛下打算何时召开祭祖大典?”宋千帆厚着脸皮问了一句,“臣已经很久没见自家夫人了,实在想念得紧……”
战争结束后,自然就没有了太子监国的必要,皇帝要么迁都旧都,要么返回新都。
但不管怎么说,换汤不换药,新都的朝臣们和冷宫里的妃子一样,早就已经等殷祝等到望眼欲穿了——
多少天了!他们都多少天没见到陛下一面了!
可这帮文臣总不能明着讲陛下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我们吗,这多不含蓄雅观,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在旧都召开祭祖大典,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当然,万众瞩目的场合,也很方便某些人搞事情。
但不仅是留守的大臣们,这些随着御驾一道来前线的大臣们,也都在期盼着赶紧把自己的妻儿老小接过来,家人团聚,重返故土。
“应该要不了多久了,”殷祝随口道,“等北屹国都,不,现在是大夏的旧都了,”他改口道,“等这边安定下来,宫里收拾好,朕就下旨意。”
“那岂不是说,年前就可以?”宋千帆喜出望外,“夫人前段时间还来信问我,今年能不能一起过年呢,多谢陛下成全!”
“别谢朕了,要谢,就去谢卢及吧。”
殷祝凝视着远处墙上雕刻的白玉菩萨浮雕像,又想起了那尊跌落在尘埃中的金佛。
“要是没有他,恐怕还要有无数人都等不到这个新年。”
提到卢及,宋千帆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不少。
“卢先生大义,臣敬佩不已。”他微蹙着眉头,神情有些忧虑,“就是宗兄那边,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朕已经派人去接他过来了,”殷祝说,“等见到了亲哥,或许他心里会好受些,你有空的话,也多去看看他。”
宋千帆躬身行礼:“多谢殷兄。”
“你小子。”
殷祝笑了一声。
他就喜欢宋千帆这点,虽然有时候怂了点,木了点,还表现得缺根筋得让人牙痒痒,但永远在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即使经历过生死战乱,心肠依旧是鲜红滚烫的。
比起唐颂这样的投机主义者,他才是支撑大夏的那根最稳定的栋梁。
“对了,这个消息,你可以透露给你家老丈人,”临别前,他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叫王阁老没事也别老闲在家里了,年纪大了,出门走动走动,有利于避免老年痴呆。”
宋千帆若有所思地领了命,走了。
而王存也没有辜负殷祝的期待。
——在自家女婿写信到新都的第二天,他就拎了一只八哥,打着“遛鸟”的旗号,不请自到了唐颂的府上。
第108章 【一更】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听着那笼子里叽叽喳喳乱蹦的尖嘴畜生,喜静的唐颂额头青筋乱蹦,不得不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
他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王阁老今日上门,不知有何贵干啊?”
“没什么,许久没上早朝了,来看看你还活着没,”王存笑呵呵道,“顺便给我这鸟儿透透气,你这儿风水好,瞧这鸟乐的,都找不着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