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92)
但随着儿子离开,他的笑容很快便从脸上淡去了。
想起那年旧都的惨状,还有后续几十年来朝廷的种种不作为、甚至是对北归人的打压、对屹人的百般求和讨好……归仁的心中便溢满了愤懑难平的怒火。
有多少次,他曾像儿子一样满怀希望地期待,甚至都已经在家磨好了剑准备上前线为国拼杀;
又有多少次,朝令夕改,叫他的希望反反复复地落空,最后一怒之下,从太医院挂冠离去,发誓此生绝不再为朝廷、为尹家人做事。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保家卫国,寸土不让……”
可听着外面传来的征兵号子,归仁心中那颗已经沉寂了几十年的心,还是狠狠震动了一下。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能够重回故土的话……
老人捏紧了手中的医书,眺望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线天光,苍老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
“三个月了,苏培盛,朕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陛下,奴才叫苏成德。”
殷祝:“…………”说顺嘴了。
“总之朕忍不了了,”他拍案而起,大声逼逼,“三个月没人陪朕聊天!三个月没出皇宫!朕都要憋死了!!!”
苏成德提议道:“那不如,陛下去新都郊外围猎?”
“前线打着仗,朕在后方打猎,这合适吗?”殷祝瞪了他一眼。
唉,要不是他实在不懂军事,虽然懂点儿历史但大部分都是纸上谈兵,现在早就去前线御驾亲征,和他干爹并肩作战了。
“您可以不亲自上场打猎,”苏成德给他出主意,那小模样像极了在昏君身边的拍马溜须的奸宦,“但您可以带上尹英殿下啊。殿下八岁了,学过骑马,也学过君子六艺,正好您可以考较考较他骑射的技艺,这样传出去,朝中也没人会多嘴说什么。”
这倒是个好主意。
殷祝想了想,同意了。
这段时间他实在憋得够呛,每天不是看前线送来的战报,就是和干爹一起忙活筹建神机营的事情,还有国中这些因为战事而起的矛盾争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飞鸟坊那边有宗小弟在顶着,暂时不需要他操心,但征兵、赋税、后勤保障等等,殷祝全部都要亲自过问,否则他压根儿不放心手底下那帮人。
尤其是唐颂和世家出身的那群人,要是不借机大发一笔战争财,那殷祝才要奇了怪呢。
但他目前着实腾不出手去处理他们,只要别做的太过分,殷祝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尹家人动手是一码事,因为那毕竟还是自家人;但对世家动手,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支援他干爹抗击北屹,殷祝想,别的能忍就先忍忍,等战争结束后,再找这帮人秋后算账。
殷祝打定了主意,把应涣叫到面前,让他负责这次出行的护卫工作。
应涣一听陛下要带着皇子一起出门,神情立刻紧绷起来,抱拳道:“陛下放心,臣必定誓死保卫好陛下和殿下!”
“还有公主。”殷祝提醒道。
尹昇一共有三个孩子,一个皇子尹英,剩下两个是一对五岁的双胞胎公主,因为早产的原因,身体都很虚弱。
她们听从太医的叮嘱,平时基本不大出门,就算出门也是被嬷嬷抱来抱去,据说三岁前脚都没粘过地。
要不是殷祝听说了这事儿立马叫停,这俩倒霉孩子估计到现在都还学不会走路呢。
所以历史上这两位公主双双早夭,他一点儿也不奇怪。
早产,再加上尹昇的基因不好,一整个先天不足。
要是再不出来活动活动,以古代的医疗水平,她们能活到成年才怪了。
但说起公主,殷祝倒是想起了一个后世流传甚广的传说。
他干爹死后数年,新都城破,大夏亡国,最后一任幼帝年仅七岁,据说是尹昇最小的儿子。
这个孩子很喜欢宗策,还曾屡次在朝堂上公开说“若是宗将军在此,大夏必不会是如今这番模样”。
只可惜大势已去,城破那日,太后带着幼帝殉国,屹人将领敬这对母子的忠烈,便叫人给他们收敛衣冠下葬,但负责收敛尸骨的人却发现,那幼帝竟是个女孩。
虽然正史未经证实,但野史早已把这段历史大书特书。
现代还据此拍了一部电影,但里面错漏百出,狗血泼天,七岁幼帝变成了十七岁少女,还和他干爹来了一段旷世生死恋。
这部电影在网上的口碑评分爆炸的烂,殷祝本着跟他干爹有关的作品是屎他都要尝尝咸淡的崇高精神,一个人包场看了一遍,气得在电影院边吃爆米花边骂导演煞笔——但不是因为剧情,而是这导演找了个丑得像是癞疙宝一样的资源咖来演宗策。
他干爹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美男子!
就连正史都记载过的,“策身长八尺三寸,隆准如悬胆,眉聚岱宗翠,银甲曜日,赤帻擎天。容止有威,立若孤峰承雪,行若松涛撼岳。世人皆叹曰:‘玉山倾北斗,犹逊此将三分。’”*
走在廊道之上,看着远处的宫人清点行装时,殷祝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瞬间被那件晾晒在阳光下的鲜红战袍吸引而去。
三个月的分别,他早就把那些别扭的、沾染了些许风花雪月的想法丢到了脑后。
剩下的,只有对他干爹的思念和担忧。
虽然他们经常通信,但宗策其实很少跟他讲战场上的事情,因为殷祝把军政决策权全部都交给了他,而宗策也不负信任,捷报频传。
只是他偶尔会在信里写,这里的百姓还记得自己大夏子民的身份,听说陛下派我去收回山河十四郡,还没有忘记他们这些遗老遗少们,都纷纷在家中立长生牌位,愿陛下能够长命百岁。
又或者,给他千里迢迢在信封里带上一块当地人自己做的饴糖,说是让他尝尝旧都的味道。
那块糖殷祝一直随身揣着,舍不得吃,但后来天气热了,没办法,就分成了几块,每隔一段时间吃一块。
有一次被前来觐见的宋千帆看见了,还大惊失色地以为他又在嗑什么丹药呢。
殷祝停下脚步,望着远处那随风鼓荡的战袍,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
不过,他干爹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他药瘾发作的事情。
可能是忘了吧。
忘了也好。
毕竟这事儿着实不太光彩,刚穿越就用屁股把干爹侵犯了啥的,听起来就很变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殷祝发现,自己药瘾发作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汪迁告诉他,这其实不是好事。
发作时间短,说明暗毒积压在身体里,没有完全挥发出来,只会让身体在接受刺激的时候变得愈发不受控制。
所以他委婉地表示,可以适当行房,不必太急于戒断,过犹不及。
殷祝心想笑话,他后宫一次都没去过,还有着钢铁一样坚挺的意志力,连他干爹都不需要了,早就已经四大皆空,能有什么过犹不及的。
苏成德掀起眼皮,毫不意外地发现陛下的神情又开始变幻莫测。
估计是又想到宗大人了吧。
“父皇!父皇!”
身后传来尹英兴冲冲的呼喊,伴随着内宦焦急的脚步声,“哎呦我的祖宗,您慢点儿,这是皇宫,别乱跑啊……陛,陛下!”
殷祝嗯了一声,转身被尹英扑了个满怀,苏成德本想阻拦,但被殷祝用眼神阻止了。
“陛下,殿下不是有意的,”内宦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在地上向他请罪,“殿下他只是……”
“又不是什么大事,”殷祝随口道,又摸了摸尹英的脑袋,“怎么跑得这么急?”
“我听说父皇要带儿臣去郊外射猎!”尹英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父皇,这是真的吗?”
见殷祝点头,他又欢呼起来:“太好了!父皇万岁!”
殷祝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但还没成型,就听尹英问道:“那父皇,是就我们两个去吗?阿母他们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