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1)
宗策大概以为他还在睡,便把倒好的水放在了床头。
殷祝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在床边站了很久。
好像是在盯着自己。
在看什么呢?
殷祝不敢睁眼,只能胡思乱想。
一个时辰过去,他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快躺麻木了。
终于,宗策有了动静。
他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陛下醒了就起来吧,水要凉了。”
殷祝心一跳,“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看到旁边穿戴整齐的宗策,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早啊,”他说,“朕刚醒。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
殷祝厚着脸皮拿起那杯水,喝了两口,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水喝完了。
偶像怎么还不走?
他不由得焦躁起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只记得一小部分,该不会冲偶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在宗策紧迫的视线下,殷祝开始坐立难安、心虚气短。
后背也渐渐被汗水浸湿。
正当殷祝咬咬牙,准备询问时,宗策率先开口了。
他问道:“听说陛下昨日在朝堂上,提拔了不少将领?”
“啊?哦,是啊。”
殷祝坐在床上,呆愣愣地点头。
还傻乎乎地反问道:“怎么了?”
宗策默然片刻,说:“无事。策只是随口一问。”
殷祝眨了眨眼睛,突然灵光一现——
他提拔这些将领,出发点的确是为了偶像考虑。
问题是,宗策本人并不清楚啊!
从宗策的角度出发,应该是这样一个故事:
自己在宫里好好地当着近侍,年轻有为,前途大好,结果被皇帝下了药,莫名其妙拉上床睡了一觉;
醒来后不仅没有精神损失费,也没得到任何好处,反而皇帝把原本和自己平级、甚至职级更低的兄弟们都升职加薪了,唯独跳过了自己。
……简直是职场霸凌的典型范例!
殷祝这下冷汗冒得更多了。
他一把拽住宗策的袖子,恳切道:“在我心里,你跟他们不一样,真的。”
宗策沉默不语。
殷祝刚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你自己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绞尽脑汁地向宗策解释,自己真不是睡完不认的小心眼渣男。
可说了半天说到口干舌燥,也只换来宗策一句淡淡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策明白陛下的意思”。
殷祝:“…………”
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
言语在此刻变得苍白无力。他干脆翻身下床,走到博古架前,拿出那枚虎符,在宗策怔然的目光中,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对方。
“这是你的了。”殷祝说。
宗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许久。
他的下颌线陡然绷紧,闭上眼睛,一点点攥紧了那枚冰冷的虎符。
前世流血流汗、拼死也没能得来的东西……
如今只是陪皇帝睡了一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呵。
殷祝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偶像这表情……怎么好像不是高兴的样子啊?
“怎么了?”他疑惑问道,“你不想要这个吗?”
宗策摇摇头,突然用力一甩战袍,垂首单膝跪地。
“多谢陛下隆恩,”他双手将虎符举过头顶,“但此物太过贵重,策无功绩在身,又年轻气盛,恐负圣恩,众将领恐怕也不能心服口服,恳请陛下收回此物!”
殷祝却不肯答应:“年轻怎么了?他们不服你,你就打几场漂亮仗给他们看看,叫他们心服口服!”
“策不敢。”
“少来,叫你拿着就拿着,”殷祝急了,猛地上前一步,“你可以暂且不用,反正这东西将来也是要给你的,你如果不要,那干脆丢了算了!”
他叭叭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唯一的听众早已神游天外。
宗策保持着半跪垂首的姿势,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殷祝的脚踝处。
那里有一处尚未消散的淤青。
是他留下的。
柔软的绒毛被那白皙双足踩在脚下,污浊青紫的颜色从冷白的皮肤深处透出来,滋养心中最深处晦暗的欲望。
这一次,他全程清醒着堕落。
宗策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摒弃一切情绪,为了达成目的,即使成为曾经自己最不齿的那一种人,也毫不在意。
但现在,他究竟……在想什么?
宗策喉头滚动,用力咬了下舌尖。
他打断殷祝喋喋不休的话,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喑哑艰涩:
“陛下,军国大事,不可如此儿戏。”
“朕才没有儿戏。”殷祝不满道。
他很认真地承诺道:“你放心,朕此生,一定会收复山河,还你一个清明盛世。”
哎呀,这话当着偶像的面说还有点儿难为情。
殷祝耳根微热,偷偷动了动脚趾。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没穿鞋,于是立刻放弃了脚趾抠地的动作,咳嗽一声,站得笔直,试图在偶像面前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可说完许久,宗策仍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跟聋了似的。
殷祝不由得也有些生气了,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别跪了,起来!”
宗策微微一震,身躯后知后觉地晃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站起身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殷祝。
眉头紧紧蹙着,眼神逐渐浮现出一丝困惑不解。
殷祝别开头:“行了,你回去吧,假如朕以后……”他深吸一口气,神色有些难堪,“以后再发作的话,就还是麻烦你了。”
紧接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飞快补充道:“但你不要多想,朕对你可没那个意思。”
宗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看上去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他收起虎符,开口叫外面人进来,淡淡道:“再仔细打扫一遍,注意角落里的碎渣。”
“是。”
殷祝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眼双脚。
伤口也都被好好包扎过了。
所以,偶像刚才一直盯着他的脚,是在观察自己的包扎技术?
该不会是在担心如果没处理好,自己这个皇帝会给他穿小鞋吧?
殷祝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忍不住暗笑一声:
年轻的偶像果然很好玩。
就是总是面瘫着一张脸,不管干什么都一副性冷淡的模样。
……在床上干他的时候除外。
殷祝双臂张开,倒在床上,怅然又期待地想:
要是什么时候,他能对自己笑笑就好了。
第9章
西重廊后,翰林院。
苏成德迈着小碎步,跟在内宦打扮、一脸新奇东瞧西看的殷祝身后,一张老脸险些皱成了苦瓜。
“陛下,您要找人,跟奴才说一声,奴才把人唤到宫中不就得了?到底是什么人物,至于您亲自跑一趟,还、还非要打扮成这样……”
“朕就乐意微服私访,怎么,这身打扮不像太监吗?”
殷祝挑了挑眉。
苏成德欲言又止。
殷祝其实明白他的意思。
这具身体本就长得白净瘦挑,面容姣好,再换上这身打扮,走在宫中难免会被不长眼的人盯上。
但殷祝本就不是什么耐得住寂寞的性子。
今儿早朝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若是中途有人挑事,那倒是正好。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今天这翰林院内,可有一场好戏看了。
正想着,殷祝刚抬脚跨进正门门槛,就听耳畔响起一声暴喝:
“一群没卵的孬种!懦夫!”
一位留着长须的中年人暴跳如雷,指着对面几人的鼻子骂道:“仗还没打,就在朝堂上向陛下嚷嚷着要和谈!还说什么送公主去和亲,要我说,你们几个简直不配为人!与国贼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