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37)
“是。”
宫人向他微微欠身,然后面朝一干人等朗声道:“方才大理寺传讯,前不久那行刺的犯人了悟终于肯招供了。”
王存似有察觉,他瞥了一眼殷祝,很给面子地问道:“那罪人招供了什么?”
“了悟说,自己因北归人的身份在新都处处碰壁,走投无路之下,一位恩人资助他进了无相寺,从此他便对恩人死心塌地。”宫人说,“而他指认那名恩人的身份,便是内阁之中的重臣,唐阁老唐大人。”
“一派胡言!”
眼看着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唐颂顿时坐不住了。
他把手中的茶碗重重一放,“老夫根本不认识什么了悟了解的,这贼人死到临头,胡乱攀咬,岂有此理!”
他翻身跪在地上,抱拳恳切道:“请陛下明鉴!臣愿与诸位一同前往大理寺,那了悟当面对峙!”
“来不及了,”殷祝说,“在招供完这番话后,了悟便咬舌自尽了。”
唐颂一噎,显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结果。
“好一个死无对证!”他言辞之间怨气横生,冷哼一声道,“罢了,陛下,清者自清,老夫无话可说!”
旁边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向他拱手:“陛下,唐大人半生为公,对大夏的贡献有目共睹,臣愿为唐大人担保,他绝不可能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
“臣也愿意为唐大人担保!”
“还有臣……”
殷祝听着那一声声附和,支着下巴问道:“那既然如此,唐爱卿,朕想问你件事儿。”
“陛下请讲。”
唐颂见殷祝没让自己起身,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在殷祝开口发话前,竟自己主动起身坐回了座位。
殷祝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他没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用指尖敲了敲扶手,直截了当地问道:“前些日子新都衙门外有流民来敲登闻鼓,状纸还没写完就因为填了唐大人的名字,就被两侧禁军拉了下去,唐颂,这事儿你可知道?”
唐颂:“臣不知。”
“那新都流传你在老家侵吞了一千两百亩私田,当地耕夫无田可耕无路可走,只能为你家当佃农,还有人双亲去世死无葬身之地,上京状告无门还被人打断双腿,你可知道?”
唐颂:“臣也不知。”
他甚至还很淡定地反过来问殷祝:“陛下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殷祝心想好啊,还跟他装傻是吧。
那他也可以装。
他姿态放松地翘起二郎腿,笑眯眯道:“朕听朝中一位爱卿偶然提起,至于是谁,唐阁老就不必多问了。”老头子,瞎猜去吧。
其实是上次发现禁军宿卫伪装上街后,殷祝特意叫苏成德去查了查这批轮值禁军的底细,恰好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陈年旧事,苏成德就顺便上报给了他。
唐颂额头青筋乱蹦,一张老脸险些抽筋。
他看着殷祝一派无辜的神情,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挤出一抹笑容:“陛下说笑了。”
“臣问陛下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谤议臣的家事,还肆意造谣诬陷同僚,若陛下不想说,那就算了。”
“好,不愧是内阁资历最老的两位阁老之一,就是硬气!”
殷祝一拍扶手,大力夸赞起来。
他转向一直对着天花板发呆的王存:“王阁老,你有什么话要讲?”
王存颤颤巍巍地跪下,与街边年迈的平民毫无两样:“陛下见谅,臣老眼昏花,方才并未听清您与唐阁老的对话。”
又是一个来装傻的。
殷祝很清楚,王家作为大夏两大世家之一,内部的阴私比唐家也不见得少到哪去。但他身为皇帝,只能拉拢一派打压一派,防止狗急跳墙,两家人合起伙来对付他。
王存之前借女婿给他递的话,也正是表达了随陛下您怎么折腾、自己和王家会袖手旁观的意思。
不过等到刀子悬在自己头顶的那一天,王家究竟会不会做出激烈反应,那就暂不可知了。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抓住主要矛盾。
所以殷祝也没逼他太狠,摆手道:“既然如此,苏成德,去朕的私库里给王阁老取一支百年人参来,补补身子。”
苏成德躬下身子,恭敬应了一声。
王存:“多谢陛下赏赐,但前些日子,唐大人已经给臣府上送了一根品质极佳的人参。”
唐颂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痉挛地颤抖了一下。
“是吗?看来两位阁老关系不错,”殷祝笑道,“那算了,把人参换成虫草吧。”
唐颂微微悬起的心放了下来。
看来陛下还是太过年轻……
殷祝低头整了整袖口,看着那金线织就的纹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朕本来还想让王阁老帮忙查查唐阁老的事情,但如今看来,于公于私都不合适。”
“唐颂。”
唐颂:“……臣在。”
“朕相信你,所以,干脆你自己来举荐一个人吧,”殷祝笑道,“唐阁老好歹也是大夏数一数二的肱股之臣,朕的左膀右臂,所以这人官职不能太低,最好同为内阁学士,知根知底。”
“唐爱卿,你觉得呢?”
唐颂闭了闭眼睛。
他终于明白,陛下为何今天要揪着他不放了。
这个人选,陛下已经给他框定死了范围,就在内阁之中。
而且绝对不能挑选那些平日里与他不对付的,甚至立场中立也不行。
因为他老家人犯的那些事,是真的,甚至还为此打死了人。
这种事,根本经不起查。
地方官已经愁眉苦脸地找过唐颂好几次了,全靠唐颂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才敢强压着一直不上报。
眼看着距离丞相之位只有半步之遥,唐颂当然不甘心。
但他得忍。
因为如今陛下还是陛下。
更何况……
他睁开双眼,冷冷地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王存,在心中记下了这一笔,然后抬头对殷祝说了一个名字。
被念到名字的那名大臣瞬间脸色灰白,知道自己是被唐颂当成了弃子。
但当殷祝问他是否愿意查这起案子的时候,他还是艰涩地开口同意了。
因为被当弃子,或许还有借着唐阁老的光,重新起复的一天;
若是众目睽睽之下拒绝……那才是真完蛋了。
“那太好了,”殷祝看上去很高兴,“内部问题解决了,咱们继续刚才的讨论吧——”
“首先,屹人一而再再而三侵犯我大夏边境,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次,朕绝不接受任何议和的结果。”
唐颂的嘴唇动了动,但到底没出声。
其余内阁大臣见状,也不敢再装聋作哑了,纷纷义愤填膺地表示陛下说得对,就该狠狠地打!绝不姑息!!
“很好,”待到声讨的浪潮平息,殷祝挑眉问道,“既然朕与诸位爱卿在这一点达成了共识,那就好办了。”
他环顾四周,再次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关于北屹的战事,有人想说两句吗?”
……
…………
内阁会议结束后,众臣皆是脚步虚浮地走出皇宫。
其中以兵部尚书最为典型。
“奴才听他们私下里说,陛下之威,更甚从前了,”苏成德凑到殷祝跟前,腆着脸恭维道,“方才陛下那气势,可真是把奴才看得一愣一愣的。”
“别,你这马屁拍过头了,朕恶心。”
殷祝白了嘿嘿笑着的苏成德一眼,哼道:“你以为他们那叫折服?那叫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服。”
新年的时候他问内阁要奏折,本来是想着帮内阁分担一下,在殷祝看来,这帮老大爷们一个个也都上了岁数了,大过年的,可以抽空在家带带孩子跳跳广场舞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