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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归(131)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20-06-06 09:16 标签:基建  架空  权谋  

  飞霜懂人言,立刻乖乖地走了。
  门半掩着,阿芒在檐下熬药,朝他笑了笑打一声招呼解释:“唐姑娘正在给陛下施针,把门带上了。明月现在进去么?”
  贺兰道:“我有事要找唐姐姐。”
  听闻不是特意见高景,阿芒脸上闪过难以言喻的失落,她闷闷“哦”了声,说着那我给你端一碗奶羹来,起身朝小厨房去。
  叩响三下,里面传来唐非衣的声音:“请进。”
  屋内只有榻边点着灯,西窗半开,清风徐来,晚霞跌入窗外池水又如被镜面反射出暖色的粼粼波光映上窗棂、映上桌面,映在坐在床沿的高景的侧脸和下颌。
  他自来长得美,嘴唇饱满鼻梁高挺,侧面线条的每一处弯折都似春山秀水。这时坐在榻边伸着腿,长衫一直撩到膝盖以上露出伤痕累累的一双脚,已经痊愈的皮肤仿佛从没被折磨过,仍然莹白而细腻,但那些暗色的疤顽固而丑陋,轻易没法消除。
  就如同他们的过去,美好不因决绝撕裂,可谁都不能忽视。
  察觉这边的动静高景眼眸一瞥,里面有光闪过,尽管贺兰明月知道他现下看不太清了却还是被那道光难以名状地晃了眼。他从前更骄傲些,现在磨难太过总是有几分柔弱,叫人意存怜惜。
  贺兰明月总误解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而掐指一算,从第一次见他——把自己困在高大柳树枝叶间的少年——到现在,恍惚间竟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了。
  被夕照抽离的思绪让唐非衣一声唤回:“贺归迟,你来做什么?”
  她与谢碧都十分中意这个假名,贺兰明月从不纠正,闻言拿出那封信将冉云央的话转达了:“字迹我比对过了,是谢碧。”
  不知是否为他的错觉,贺兰明月觉得提到谢碧时,唐非衣破天荒有点脸红。
  她拈针的手指依旧很稳,淡淡道:“麻烦了,我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带上——哦对了,他的膝盖恢复得不错,只是近来常常喊痛,你多注意。”
  贺兰明月莫名其妙:“我注意什么?”
  “反正……反正你多注意。”
  唐非衣抽出最后一根银针,缓缓地把所有东西收起来。她直起身撩头发时露出一只红得能滴血的耳朵,挎上药箱站在贺兰明月面前摊开手:“今日到此结束了,明天我会早些来。谢公子的信给我吧。”
  贺兰明月递过去,察觉唐非衣有些手抖:“怎么了?他惹你生气?”
  唐非衣眼睫微颤:“他老写奇怪的诗,一会儿什么灵犀什么彩凤的……看不懂,到平城后我回了一封信叫他别写这些,不知这次又是不是。”
  他尚未深思,高景忽道:“他说‘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前人的诗作,他思念你,也盼你多想他一想。”
  唐非衣脸更红了,居然难得地结巴:“这……我想他?他怎么这样……”
  对上贺兰明月揶揄目光,一把抢过那封信后唐非衣夺门而出,跑得比哪一次离开都快。他站在原地,听见门的嘎吱闷响逐渐消失。
  贺兰明月愣愣地想:谢碧是什么时候对唐非衣有意的?
  人走了,他也将要离开,“若无其他事”正要出口,坐在榻边纹丝不动的高景突然道:“听说那天你去见了她。”
  贺兰明月知道他在说高思婵。
  那日他们一场大吵,他过分失态,理智也有些崩溃,随后去到西苑心情平静了点,却再没靠近高景居所念头。
  诸多布置高景都不过问,仿佛只要他做的,对方就无条件听从。贺兰明月有时误会这不是自己和他“各取所需”,而是他绑架了高景前去逼宫似的。
  若是他的人马,他的全部决定,他拿着兵符找到朱雀卫……
  那他是不是还能登基为王?
  高景到底来干什么的?
  又利用他一次?
  这念头生出来时带动太多痛苦回忆,身后尾音尚在,贺兰明月停了跨出门的脚步:“不提公主,我尚有一事想问你。”
  “你问。”高景平静道。
  “为什么是我?”贺兰明月看向昏暗中的身影,“起先我想不明白,又觉得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想要为父族雪耻。现在到了平城,忽然明白过来换谁都一样,临海王世子甚至比我更有兵权在手,又一心想护你……所以为什么是我?”
  金乌西沉,最后一缕光也湮灭了,缠绕在青烟中袅袅升腾。
  良久缄默后贺兰明月以为高景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了他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又异常的坚决:“撑着不想死,西出千里,大漠烈日,塞外霜寒雪冻,我不怕吃苦,因为如果能再见你这些苦就值得——
  “我只想追回你,所以一定是你,明月。”
  ※※※※※※※※※※※※※※※※※※※※
  *关于“高氏”的起源,本文采用鲜卑族起源的河南高氏一支,后燕慕容云的后人自称“高阳氏”,为符合前后文有适当改动。


第81章 我有迷魂招不得(五)
  贺兰明月控制不住鼻尖酸涩,离他想要的答案就一步之遥。
  昏沉环境里高景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声,随后鼻尖嗅到的是一缕冰霜般的气息,有些凉,他知道这是贺兰明月过来了,情不自禁地摊开手掌。
  被燕山雪划伤的地方没有像从前那样大惊小怪地包扎好,那道疤赤裸裸地敞着,与白皙皮肤对比鲜明。深红颜色,令人想到摇光阁中那些浓郁猩红的帷幔,在漫长皇宫岁月中不知捆扎了多少青春年少的灵魂。
  眼前是黑暗,影影绰绰的光斑在他从鬼狱出来后一直随行,高景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无从对旁人说只能按曾经的方子继续服药诊治。
  后来他学会了辨认这些光斑,有的是灯,有的是火,有的是窗边漏出的一缕月色,还有些怎么也无法溯源的,像一个人的心跳。
  他知道心跳无形只能听觉,可他见光斑不时轻跃,就如同心律跳动。
  这时他觉得自己也看见贺兰明月的心跳了,先开始很平缓,接着有些不齐,又强行恢复此前的淡然。贺兰明月站着没坐,他们在无数长夜彼此相对过,那句话出口周遭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呼吸暧昧相缠。
  贺兰明月的体温比常人好像高一些,握住他时那股暖意能淌入心底。
  “别人可能对我忠心,可能为了利益交换,或许的确是更好的选择,但不知怎么我刚出洛阳就一门心思地往西北走。”高景低着头,察觉贺兰轻轻地摸那道伤疤,“你没死,要不是顺着……查到走得那么远,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我猜你不愿见我,又忍不住想万一呢,我去找你,总能见上一面……”
  贺兰明月“嗯”了声,等他继续说。
  高景语调很慢,声音很轻,像梦呓似的飘着,他虚虚一握,没碰到贺兰顿时沮丧:“我知道自己害你,你觉得不值得也是应当,我总想自己的事,所有的事……我没问过你想不想该不该,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吗?”
  他听得心口一阵抽痛,不觉连说话时都柔软许多:“早些本也不必走到现在。”
  高景胡乱抹了把脸,他憋不住眼泪,总是忍到鼻尖通红:“你再、再等一等我……回了洛阳,我给你族人……我一定给他们赔罪!”
  一阵清风卷过烛火倏忽摇晃,贺兰明月的心就这么乱了。
  这句话分量有多重呢?
  若真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专程能为父辈恩怨下诏追封已经不易,更遑论亲自赔罪。这不仅是为平反,更要整个高氏都承认自己错怪忠臣。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常态,古往今来的直臣良将被冤死错杀的有多少呢?
  不胜枚举。
  哪一任帝王不是踏着数不清的青山忠骨统治山河?他们图谋天下,不自省错误,有的是为此肝脑涂地、前仆后继的牺牲,死两个忠臣又能算什么?
  皇族的人血是冷的,承诺是假的,做过的事不回头,偶尔流露出的一丝信任都是天大的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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