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34)
燕珩微微笑,也没再答他的话,只是阖上眼,抚摸着人的后背,沉沉睡了过去。
他须防着秦诏借伤生事,又要防着秦诏生龙活虎之后,与人吵闹生事。
再加上卫栖那“挑拨离间”惹得帝王心中不悦,故而,这一年浮光流散,他竟真的不曾召见美人。
秦婋见那计谋管用,又接二连三给燕珩埋下召见的隐患。听了她回禀的林林总总,秦诏总算放心了几分。余下的日子,便也专心养伤,待好些之后,再追着他父王讨宠。
又一年厉冬,秦诏就由着他父王亲自替他系紧披风,方才叮咛几句:“乖乖穿戴好披风,免得受了风寒。若再去冬猎,更须小心些。”
秦诏称是,笑眯眯的俯下身去,吻他手背。
他总是这样热切,燕珩似乎习惯了,便没什么紧要的反应,只垂下指尖,反手掐弄两把他的下巴,方才哼笑一声,算完。
燕地的雪化得慢。
秦诏就守在他父王身边,耐心地等待着……
一年之后,又一年。浓雪消融,满目梨色终于被微凉的东风吹散了。东宫的玉兰恰逢着时辰,不知愁的怒放。虽也是一瓣又一般绚烂的白,却柔和许多,如他父王唇边的春意潋滟。
庆元十年。
燕珩登基十年整,年及廿七。
此年,秦诏及冠——请辞。
他写“与王上书”,请燕珩放他归去秦国。四下里震惊,纳罕这等盛宠正好,为何偏要回那寒酸的穷秦。然而,更震惊的是,燕珩同意了。
于情,养了七年的小崽子,难道舍得?
于理,军功战绩赫赫,放他走无异于放虎归山、埋下隐患。
但燕珩什么也没说,只看罢那封信,微笑着颔首。
“去罢,我的儿。”
那里,或许有你要追求的东西。是期盼、是争夺,是难言的苦闷,抑或是满腹的雄心,都不要紧。寡人便坐在这燕宫里等着……
若你肯回来。
仍是寡人的好孩子。
送归宴上,秦诏醉饮三大爵。而后,笑眯眯地起身,跪在那大殿之中,柔声开口:“父王,秦诏与您,舞剑,可好?”
燕珩允了。
秦诏持剑静立,轻盈踏步,剑花簌簌挽的如雪一般,只为哄他父王展颜一笑。挺拔身姿、掩不去的湛然凛冽之气,尽皆快意风姿,然已沉稳如王侯。
他不是当年低贱的质子诏。
他是受尽了帝王宠爱、斩杀敌首、军功赫赫的秦王诏。
剑舞惊鸿,他自心甘情愿的回了剑锋,一如当年初见之乖顺,与他父王俯首、叠出一朵海棠花,伫立剑尖,递在帝王眼皮子底下……
燕珩凤眸一转,眯眼瞧他,似笑非笑。
秦诏则跪倒,垂下眼睫去,自将满目的绵长情意压住,生怕旁人看出来。他说:“父王,您喜欢吗?”
燕珩没说话,只拂袖起了身,而后转过屏风,缓缓地走远了。
——秦诏微怔,忙追上去。
“父王,你不喜欢吗?我送您的花。”
燕珩没说话。
然而很快,秦诏便明白了:那样一朵海棠,于帝王而言,太轻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这天下要送他。
燕珩仰在长椅宝座上,蜜色的雕花扶手,将他的手指衬得修长而瓷白,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浮起来,强悍、不容忽视。
那双手抚上人的脸颊,燕珩睨着他,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说:“秦诏,记住,秦国只能有一个王君。若是这秦国百姓,仰赖与你,你便是王。若是你只叫他们害怕……”
“人害怕的时候,是会举起刀来的。”
燕珩微微叹息:“我的儿。做王未必很好。”
“但是,你若坐了那个位子,便要学着……如何叫人听话。寡人常教你要仁心,可帝王也须狠心。”
他牵起人的手来,缓缓开口,声音凉薄的叫人惊骇。
“你若想……便要用‘法’杀,用‘人’杀,用‘规矩’杀,用‘布下的死局’杀。就是不要……亲自提起刀来杀。”
秦诏缓缓俯身,跪在人脚边,他听懂了。
“父王,我会的。”
春末的长风穿过宫殿,在夜色中吹拂着燕珩的长发。帝王颔首,再没有一个字儿,便叫他“去罢”。
秦诏再想开口,那位却说:“寡人有些倦了。”
……
翌日辰时,及至归程,车马奔忙在宫城门外。
秦诏来与人告别。
他只是远远地跪在外殿,隔着纱幔,与人道:“父王,我走了。”
摇晃的纱幔被风吹起来,燕珩仍椅坐在那道长椅上,姿态淡然,神色平静,他听见那话,也只是顿了顿,才道:“去罢。”
秦诏不敢看他,脚步眷恋的停住,方又跪倒在地上,朝着人的方向磕了个头,又道:“父王,我走了。您……保重。”
那声息沙哑起来:
“父王……请您不要忘了我。”
“您会想我的,对吗?父王。”
秦诏跪了很久,都没听见燕珩的回答。
终于,他站起身来,缓缓朝外走。及至殿门前,那位忽然出声了,嗓音里藏着难言的疲倦:“秦诏,你当真想走?你若现在留下,寡人……”
秦诏打断他父王的话,定定道:“父王,我想走。”
他不能听见他父王的挽留——那对他而言,实在太过艰难。他怕他父王说完,他的心,狠狠地动摇。
他怕自己会辜负那些……曾经立下的誓言和沉重的理想。他怕淹没在他父王的挽留与宠爱之中,他害怕自己忘记穷秦的百姓、忘记母亲的嘱托,忘记他身为储君、身为秦人的责任。
他不敢——叫他父王说完。
燕珩却轻笑:“好。”
秦诏自那淡然的笑意中,读出了独属于他父王的隐秘的失落。那脚步到底顿住了。他猛地折回身来,疾步朝燕珩走去,他扯开那道纱幔,直至那张眷恋的神容闯入眼中。
他腹火炙热,燃烧,再也无法忍耐了。
秦诏望着人,凑近前去,缓慢俯身。竟居高临下地将人摁在那道椅座上,他父王倚靠的姿势并不能很好的扯开他——他带着一种紧迫的愤怒和伤心,吻了上去。
父王,你为何不留我,又为何要留我?
他凭着身高和姿势的便利,仍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钳制住他父王。
秦诏吻得那样急切,压住那双唇瓣,饥渴一样的吞,轻轻撕咬。而后,安抚似的□□,吮吸,像是嚼碎海棠一样,挤出甘甜的汁液……他罩住人,拿舌尖裹碾着人的唇肉,破牙关强行攻入,搜刮和掠夺着人的气息和暖甜涎水,靠着急切的痴迷,以舌面将上颚与齿列内外翻寻尝了个遍。
——好似在寻找他父王的灵魂。
正因心中苦痛不舍,情和欲便泄洪一般的破闸。他吃得那样细致,仿佛燕珩是软糕一样。而后被回“吻”的刺痛,他分明尝出了血腥气的甜。
秦诏气势汹汹地献了一个吻。
吻毕,才松开人,燕珩就赏了他一个巴掌吃。
那巴掌声分外的脆!
秦诏一边脸痛起来。但他毫不在乎,只轻笑一声,又凑上去啄吻人的唇。
“你——!”
燕珩抬手,复又赏了他一个巴掌。
这下好了,两边脸齐齐地痛,连嘴角都冒了红。
秦诏不以为然,抬手轻蹭了一下,忽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紧跟着,不待燕珩反应过来,便再度扑上去,迅速压在人怀里,复又狠吻上去了。比方才还狠,还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