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62)
燕珩瞧见他那副表情,忍笑哼了一声,遂俯下身去,贴在人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帝王柔声说出来的话,仿佛在哄他一样:“好了……逢着清早,才涨阳气,最宜养息生神,不许再胡闹。”
不知为何,那样轻柔的一吻,也叫他的心乱跳。
秦诏的那一颗心,最是不听话!每日里但凡见了,便随着燕珩,起起落落,总是没着落似的,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帝王驯养的手段过于巧妙,忽冷忽热地赏赐,只叫秦诏含着酸果子过活——总在大口大口的涩意之后,再回味出一抹甘甜。
于是,他垂涎、欢喜,失落、盼待,总之……平静不下来。
秦诏傻愣愣地望着人,还不待说出个所以然。燕珩便哼笑一声,复走回桌案前了。他说道:“且不说别的,只说肚子里那点墨,也学人家附庸风雅,作画呢。”
于是,两幅画顺理成章地被燕珩“没收”了。
秦诏被人嘲笑了两句,也不恼火,只是起身,笑眯眯地凑近前去,自身后抱住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上,辩驳道:“我去打仗,父王说我头脑不灵光。我自在燕宫作画,您又说我肚皮里没墨。谁叫您这样聪敏呢。我在父王面前,岂不只是个乱爬的小虫子?”
燕珩侧过脸来,被人缠住动弹不得,只好睨着他道:“那也是个黏人的小虫子。还不从寡人身上退下去……”
秦诏摇头,非要抱紧他。
一时间,只恨不能长在燕珩背上——“父王,我这样的小虫子,还有什么用处呢?也只能哄您开心了。”
“哄寡人开心?”
“正是,我既不善政事,也不通诗书,可我的心,却比别人都热、都真。不如……”秦诏将唇贴在他脖颈:“父王,今日用过早膳,我们去放纸鸢如何?早春也晴朗,最是好玩了。”
燕珩好笑:“纸鸢?”
还不等他再问,秦诏已经舔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上去了,那唇含住人的耳珠,热雾萦绕,湿漉漉地发烫,他拿舌尖拨弄着,而后,又刻意裹出暧昧、黏腻的渍声来。
燕珩侧颈浮起一层颤栗。
他愠怒:“秦诏。”
也不怪他,只是晨曦的光影打落在人耳边,将那轮廓透出一层粉色来,瞧着清甜,实在没忍住。
这会儿,察觉要挨骂,秦诏才乖乖松开人,往后退了一步,瞧着又冤枉又委屈,只小声道:“父王,我只吃一吃,并不做别的。”
秦诏得逞,认错无虞。
反正吃都吃了,再怎样都晚了。
燕珩转过身来,因不悦而挑眉,可眉眼并耳尖都染上了粉色,趁着雪白肌骨,越发的添染风情。叫人惹得腹中冒火——他倒想要了秦诏才好!可眼下时机不算对。
他是想放人走,可这小子却不识相,几次三番招惹他。
眼见燕珩脸色变化,缓慢地沉下去,那眉眼间略含愠怒的粉色,都褪成了冷淡,只剩富有深意的眼神,仍旧紧紧锁在自己脸上,秦诏心里发紧,当即反客为主。
他主动凑近前去,拉住人的手腕往自个儿心口搁:“父王,我……我情不自禁。您知道我的心,对吗?……就算您不知道,我也得说给您听。以前,您不叫我说,拿天下最威风的王权压着我,我年纪小,也害怕,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都藏起来了。”
燕珩冷哼一声,没说话。
“可这些年,我越想越明白……父王,您知道的,我对您,全是爱,再没别的了!再有看,我也知道……我在您心里,必也跟旁人不同。”
秦诏想伸手去抱他,却被人拿手指抵心口,压住了:“嗯?”
“父王,您总是这样叫人乱猜,心肺胡想,难道真要待哪一日,只能瞧见我尸身回转的时候,才肯说一句真心话吗?”秦诏焦灼,不知觉间又将他父王的威胁抛诸脑后了,他总是这样,热切的时候,眼前这位就不再是燕王,而是他满心里去牵挂的美人儿。
秦诏微微俯身,去啄人的唇角,那口气轻柔,带着讨好和商量,只跟人低声说道:“燕珩,你再等等我,待我胜了,我什么都给你——好不好?我知道你眼下不全信我,可我这颗心,没法儿再真了!——”
燕珩不说话,嘴角翘起弧度,眉眼的审视投了过去。
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的每一秒,都仿佛在火上烧、油锅里滚。秦诏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于是,肺腑难受、心里发堵。可那位无意间的眸光,却又将他驯的骨头缝儿里发麻。
“你给寡人?——”燕珩扯住人的衣襟,要他低下身子来,同自个儿视线持平,那口气里的不屑,仿佛尖锐的针刺一样,轻轻扎痛着这位年轻的秦王。
燕珩冷笑:“好个信口开河的小儿,你凭什么给寡人?又能给寡人什么?……天下?嗬。那本来就是寡人的东西。”
秦诏沉默,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压下去,瞧着冷厉。
燕珩勾唇,扬起下巴,仍旧带着荣威逼问他:“嗯?怎么不说话?”
四目相对,危险和挑衅……激荡起来。就在燕珩眯起眼来,准备问罪的时候,对面那张脸猛地凑近了——“啵!”
燕珩:……
秦诏复又露出笑,并不答他的问题,只说:“燕珩,你可真好看。你知道吗?原先书上说,为博美人一笑,裂缯帛、燃烽火,现在想来,竟有几分道理。”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背地里却藏着秦诏的答案。
不过,秦诏说得隐晦,燕珩却听得明白,他冷哼:“糊涂。”
“正是,他们糊涂。”秦诏盯着人,双眸亮盈盈的,含着笑道:“因您教我的,都是不糊涂的法子。所以,我要做的,也是体贴臣民的秦王……我还不知道能给您什么,总之…不只是我的尸体,更不只是眼前的战火。”
秦诏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怜惜而轻柔的拨弄着人乱了几分的发,他欲要将那险些垂落的墨发,替燕珩挽在耳边,可还不得动作,那位便狠狠地擒住了他的手。
隔着一点儿距离,秦诏指尖摸了个空。
但他并不介意,只怅然若失地笑道:“燕珩,若只剩我的尸体,你定要心疼的……我舍不得你心疼。若是百姓深陷战火,天下迟迟不太平,恐怕你更要难过。我更舍不得——叫你难过。”
燕珩呵斥,口气却不重:“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胡诌。”
秦诏并不惧怕,只继续说道:“但眼下,我还不知道,不知道给你什么。又或许,我想给的,还没有办法得到。”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叫我留下来对不对?你想叫我在你身边,乖乖地守着你,是不是?……”
极少听到秦诏这样说话。
仿佛对待小孩子似的,怜爱,珍惜,惶恐,但声息柔和,分外的耐心。
“我也想。我想和你永远地搁在一处,什么时候都不分离。若真能相守,留在燕宫,又怎么样?——”
秦诏没说“不能相守”的原因。或许燕珩如此审视他,纵情动也高高在上的姿态,便是最大的原因。
燕珩不语,微微蹙起眉来,有些许的困惑。
他仿佛忘了,那个穷困可怜的小儿,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自个儿面前来的。或许,应该说,走进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