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89)
此刻,燕珩只要一声令下,手起刀落,八国王君殒命燕宫,屠戮天下必是眼前的事儿。
可——
“可王上!您?您难道忘了八国之约了吗!”
是了,燕国必要护佑他们之平安无虞,必不能先起刀戈。如若不然,八国群起而攻之……
可如今,若是燕珩执意毁约,又如何呢?毕竟,是他们先起了杀心。帝王手中刀剑,吹毛断发,万万燕军,岂怕他们八国孱弱兵马?
更何况,群龙无首,八国又能成什么气候?
燕珩微微叹气,道:“那又如何?诸位先起歹心,寡人不过自保而已。”
秦诏心底细细思量,若是果然杀了他们,倒是一时痛快,可八国以亡国之恨,群起攻之,必也伤损元气。以他父王之心,定不想费此周章……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他灵机一动。
秦诏道:“父王,您不会真的要灭了八国吧?如果您杀了叔父们,灭了八国,我那些好友……岂不伤心?”
王君们看的一愣一愣的。
等会儿?秦诏竟要替他们说话?
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秦诏又道:“不如,就让他们献几座城池,与您赔罪。您自派遣燕军去领便是,何苦还要杀人呢?……”
说着,他佯作担忧的去看妘王:“就算您要杀别人,也别杀妘叔父吧。我和妘澜,往日里,最是亲近的。”
好么!
赵、吴等人大眼瞪小眼,错愕失神——不是,你小子,救人还分个眉眼高低啊。
他们心中不悦,凭什么要献城池?可他们又理亏,一时说不上话来。正犹豫着想寻个折中的办法……
燕珩忽然发话:“啧。麻烦,不若还是杀了吧。”
——他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折身回转,抽刀便坠落下去。秦诏眼疾手快扑上去,电光火石之间,猛地将人的手臂抱住。
那一刀削偏了,齐茬儿的将赵洄的顶冠削下来了!
赵洄“啊”的急促喊了一声,噗通一下晕倒过去了。
这么一刀给所有人都吓傻了。不是?还真砍呢!
瞧秦诏的反应,脸上的冷汗,后怕的脖颈竖起一串汗毛,脸上的笑意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哪里像是早有预料?!
燕珩竟真的起了杀心,不容置喙。那可是帝王视他们如蝼蚁、比草芥的底气,并不是吓唬!
秦诏后怕,额头上生了一层冷汗,他这会儿也没得淡定了,后怕道:“父、父王——您、您还是饶他们一命吧!”
这回,也不等秦诏劝了,剩下几位齐齐高举锦盒过头顶,慌乱失措地喊道:“王上饶命!我们知错了,愿意为您献上城池恕罪,求您宽恕。”
燕珩拎着刀,自他们面前缓步走过,饶有兴致的问道:“哦?说来听听。”
吴王颤抖道:“我、我愿献上城池三座。”
燕珩冷嗬了一声,将刀落在他肩头上,不过轻轻一挑,华裳顿露了个肩领,吓得人浑身筛糠似的,急道:“王上,五座!!”
秦诏瞧着燕珩神色,并不像满意的样子,便凑上前去,轻拉开人的刀剑,哄道:“父王,想来叔父们头晕脑胀,想不出个端倪,不如,叫他们在这休息一会儿。我陪父王去赏花……兴许等父王赏完花回来,叔父们便想起来了呢。”
燕珩挑眉:“哦?”
他们手抖得不成个,连忙说道:“正是、正是,公子说的有礼!王上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燕珩嗬笑,轻落下剑,收回鞘中,折身往后去了。
东宫内全是燕宫最踏实的心腹,被人拿着刀剑架住脖颈,跪了几个时辰,竟无一人出去报信。
此事,还是妘澜去寻他父王,没找见人,听说东宫禁严,方才寻出的端倪。
东宫殿外,几位“没了爹”的质子们,亦是跪的端正,神色素紧,心如鼓擂,慌怕难当。
四下里,氛围寂静如雪,如无人之境。转眼间,恐惧弥漫在这座宫城之中……
而花苑里,金桂、雪菊,却衬着某人的笑意,肆意的绽放着……不是秦诏,还能是谁?
他扑上去:“父王——”
第60章 志勤劬
叫人扑的微微趔趄。
燕珩失笑, 忙伸手接住他:“顽皮。”
秦诏觉得他父王的怀抱,比这浓郁的金桂还香。他抬头,盯着那张神容, 又觉得人居高临下的美姿容,任凭满苑芬芳, 都比拟不上半点风华。
“父王……我许久不见你了,我好想你。”
燕珩微微偏过头去笑, “胡诌, 岂不是前几日,才见了。”他被秦诏鼻息打出的呼吸搔的耳根儿痒, 只得叫他放手:“四下里瞧着,还不快起来, 没出息的小东西。”
秦诏不肯放,只得说:“父王,我不放。见了您, 心里委屈……”
燕珩安抚的拍了拍人, 又扭过头去看秦诏,便瞧见那个方才还聪慧胆气的孩子、转眼就冒了泪光:“我的儿, 哭什么。父王方才不是给你出气了吗?”
秦诏泪汪汪地望着他:“就知道父王最疼我……”
燕珩哼笑, 拿拇指将那泪花蹭去, 才问道:“疼不疼?……”
“疼。父王——”秦诏骄纵的望着人,方才狠戾的眸子掩去深沉,便只显得水光朦胧:“父王……好父王——连说话,都疼。”
燕珩睨他,教训的口吻显得软:“他打你,你就擎等着挨?不知道躲?岂不知你也随他,不随寡人, 是个小窝囊废。”
秦诏怏怏道:“先者云,孝贤为长。秦诏不敢忤逆他,毕竟是生身父亲。可挨了打,一想到要跟他回秦国——再瞧见父王这等神姿,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也是受人教唆。”燕珩轻笑道:“如今,你足了母亲的愿、又给那小公子封侯加官,他也知道错了,将那歹人罢了去……你这心里,可好受些?若还是不么——待会儿,提着寡人的剑过去,一刀杀了算完。”
秦诏吃惊:“啊?”
“哼,自知你没出息,手起刀落的事儿,倒打摆子。”燕珩笑:“既然不敢,又解了气,还不松开寡人?”
重死了。
这三个字还从帝王喉间挤出来,秦诏便轻巧往上一窜,双脚离地,将人抱得更结实了。燕珩怕人摔了,连忙接住——往日单手抱住人的优势不在,只得另一只手也轻轻搭住。
秦诏双手挂住人脖颈。
神色……坦坦荡荡!——那眉眼分明写着:父王疼我,抱我一会儿怎么了?
德福忍笑躬下身子去,又退远了几分。
燕珩嫌他重,到底也没将人丢开,只得抱着人,漫步在金桂之下,轻声哼道:“撒泼打滚,你倒是在行。”
秦诏道:“父王,我虽撒泼打滚,却还是有几分机灵。您虽提刀而行,擒八国之王,统御天下,却还缺我这样一个好孩子。”
燕珩嘴角微弯:“哦?”
“方才您提刀要杀人,我岂不聪慧过人?”秦诏道:“我自乖乖琢磨到了父王的心,难得机灵这一回。”
燕珩道:“机灵?何以见得。”
“父王并非真的想杀他们,若是一刀下去,虽眼下痛快了,可后患无穷。难保他们没得旁氏族人继位,八国起了战事,总得再打的。燕军虽强悍,却也只是血肉之躯,战事死伤无数,生灵涂炭,必是父王所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