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37)
“才什么?你瞧瞧人家燕国。”
这老匹夫做爹不行,做王也窝囊。叫他这么一句抛出来,楚槐都没话可答。人家燕国有位顶顶好的王,还有满箱的金银珠玉,怎么不得比咱们强?
但他也没敢吭声。
秦厉急得头顶冒汗,又问:“那、那边境……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楚槐佯作困惑,反问道:“什么动静?臣不知王上所说何事。边境太平,并未有什么异常之事。”
秦厉心焦如焚:“太平?怎么能太平呢?”
——“怎么不能太平?”
那笑意张扬,反问的戏谑声音自殿外传来,惊得秦厉一个哆嗦,慌忙抬头去看。只见青年神采飞扬,赶路奔逐全无疲色,正是一身风姿威严而强悍。
“你——!你怎么……”
“我?我怎么了?父亲何以这样惊讶?难道父亲派去的人,没能杀了我?您心中纳罕不成?”秦诏笑眯眯地跨步进殿来:“哦,都尉官贡和,已都招了。我说父亲,您可真见外,我自想念您,急着回宫——您倒好,非得叫人杀了我。”
秦诏扬眸扫了一眼座下人臣,轻笑道:“哟,诸位都在呢!”
“秦诏给各位大人见礼。实在不好意思,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却叫诸位见了这样的荒唐事。奈何王侯家事,已是天下事。储君性命之虞,何须藏着掖着?”
秦诏?!
他怎么回来了?!
那模样实在威风,叫人不敢辨认,都吓得不轻。座下瞧见秦诏袍衣角落上还有血痕,便战战兢兢地开口,只问道:“三、三公子。您这、这是……”
“无妨,诸位不必怕。”秦诏扬声唤道:“符将军。”
符慎得令,踏进殿门来,抬手接了他手中滴答滴答淌着血的刀剑;而后便静立一旁,朝秦诏颔首。这是年轻的将军,头一次搅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也是头一次沉下双目来,静静瞧见诸臣议事的场所……
与他想象中,分外不同。
跟燕宫,没得比。太穷了,显得寒酸。
——他有瞬间的困惑,这样的王权,有啥好争的?还没他们符家阔气呢。
秦诏踏步登上高台,居高临下地俯身下去,两手摁在帝王座椅扶手之上,紧紧扣住。
人臣惊恐地抬眼,往上瞄。瞧见秦诏俯视,整个强悍的背景,几乎是罩在秦厉身上地,仿如可怖的豺狼将兔儿压在蹄下。
秦厉慌得手蜷紧,话音也颤抖:“混账!你、你想干什么?”
秦诏轻笑,反问:“我想干什么?不如先问问,您想干什么?我说父亲,您就这么想杀了我,好给那个小窝囊废铺路吗?——”
秦诏眯眼,神色危险起来,口气也显得微妙,“他有什么好?不也……”
“噗嗤”一声。
秦厉脸上溅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拿刀的手开始颤抖……而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抽回来了。他往后倚靠了一下,可后脊顶住椅背,被秦诏夹在中间,退无可退,连嘴唇都发了白。
秦诏垂眸去看,瞧见自个儿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
秦诏挑眉,一把薅住他:“你这老匹夫,果然歹毒!”
秦厉瞪着他,如惊弓之鸟:“你、你休想得逞!”
秦诏一把便将人薅起来,甩在地上,扬了扬下巴:“把人带走。”
符慎得令,命人迅速擒住秦厉,不顾老匹夫的怒骂之声,硬拖着他往外走。
殿内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殿外就涌进来一群披坚执锐的精兵猛将,提刀站在他们身后,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整个秦宫,已为五千亲军所接管。宫城外,是符慎并楚阙所养的军队,藏在各处,并混在边境之中。焉能有旁人说话的份儿?此刻,秦诏说一不二。
那,司马手握兵权,总得救他们王上吧?
哪知道下一秒,楚槐便光明正大地跪下身去,说道:“不知储君归秦,臣未能前去迎接,请您责罚。”他带着司马的身份,一同向秦诏俯首称臣,自掏出提前预备好的虎符,请人递上去:“兵马之事,愿听您的示下。”
群臣:……
不是,司马你也忒的手脚麻利了点?
能不能出去这道门还另说呢,您就这么把兵权也交了?现今里外都是秦诏说了算,他们哪里还敢有个“不”字。
后脊梁骨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被那刀剑晃得直冒汗。
秦诏缓慢坐在宝座之中,扶着胸口,任血痕潺潺,略一喘气就往外涌红,捂都捂不住。他冷笑了两声,才道:“穷秦积弊已久,任人鱼肉。今我归秦,必要再造新局。谁若有话,此刻也一并说了罢……”
太傅跪出来,心中愤懑却不敢乱说,只得吹着胡子道:“老臣年迈,为储君再造新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请求辞官归乡。”
秦诏冷淡勾唇,全无一分推脱:“准了。”
其余人怔怔地望着他:?
就这么准了?……按理老臣告老还乡是规矩,新王该要挽留,走走过场才是。
没承想,秦诏大手一挥:“先生为我大秦殚精竭虑,当年,秦诏也曾受教于先生。您既告老,本王也不好阻拦,再赏金银珠玉各三百,归去养息。”
还不等群臣骂他穷大方。仆从们便得了令,搬金送银,果真许他归去。
朝殿之上,诸众望着老头颤颤巍巍地往外走,平素利落的姿态分外苍老起来,一时摸不准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殿中敞了盖的金银宝珠,寂静躺在箱子里。秦诏泛白的唇微微翘起来,仍含着笑:“还有哪位,不欲与我共谋天下?抑或贪生怕死,抑或求全图安……感念诸位往日的功劳,今日,本王都放你们去。”
其余人低下头去,不吭声,但心里头瞎嘀咕。
这位新王,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哪来的钱财富贵啊?难不成,是跟燕王串通好了的?更难以理解的是,不仅想象中大开杀戒的场面不曾上演,秦诏还反叫人刺了一刀。
秦厉不仁在前,他却有仁心厚义、果决之气度、心胸。
那些昔日不曾正眼瞧他的臣子,不敢乱出声,只得老实坐在原处,鸡崽子似的等候判决。秦诏有两分不爽,幽幽地叹了口气。
偌大秦国,竟无一个敢跟他叫板的人臣。
一点风骨全无,谈何再造新局?
其余人不知他到底为何叹气,如临深渊,只得小心抬头望向人。
秦诏问:“若无有再想辞官的,诸位,便将今日剩下未禀的要事,都说来听听吧。”
他抬起头来,目光越过满堂的富丽珠光并群臣投来的仰望视线,朝殿外虚空处去看,日光浮起一层影绰,比燕宫的还要烈。
——“本王离开故土已久,想听听,这七年来……秦国的故事。”
第79章 反离谤
秦诏歇养了三日, 除了胸口发紧的疼,再没别的影响。那把匕首锋利,却短了几寸, 加上银甲如鳞,受了防护, 伤得并不深。
那件盔甲,还是他父王叫人特意与他做的。
燕珩怕他去日太久, 长起身体来, 原先那套不合适,便依样儿量裁出不同的身高、尺寸。比这还宽出一个身量的, 还有三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