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40)
“哦?”燕珩饶有兴致:“说来听听,兴许寡人高兴,便许你了。”
“我想,让你……陪我出趟宫。咱们去外头转转。”秦诏道:“咱们总说,要护着这山河万里的子民,却从不知道, 那些子民到底如何。”
巡游四海,体察民情,乃是王君之责,并不算逾矩。
燕珩便问:“只要这个?”
“只要这个。”秦诏笑:“我想陪着你,去看看……那些个叫人争来抢去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子。燕珩,你不好奇吗?”
什么疾苦、富庶,什么繁华如云烟。
总之,那些挂在嘴边,随便哪个君王都能拣出的一大堆道理和漂亮话,不过都围着“子民”二字打转。至于子民到底如何,却没有人管。
燕珩道:“多少……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秦诏道:“叫符慎、公孙渊等人随行,再有暗处精兵相护,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再者……我也好奇,他们,到底怎么骂的我。”
燕珩轻笑:“嗯。是该听一听。”
秦诏抱他的窄腰——“燕珩,你可真坏。总这样欺负人,他们骂我,倒不舍得骂你。”说着,他怪声怪气地模仿道:“若没人疼,那‘暴戾’的秦王也可怜呢。”
燕珩捏他的脸颊:“胡言乱语。”
不过,燕珩到底没拒绝秦诏所求,竟真的跟着人出了宫。
公孙渊看了楚阙一眼,楚阙则笑着颔首,而后攀住符慎的肩头,凑到他耳边问:“哎,我说你们燕国人,怎的都这样奇怪,他老看我做什么?”
符慎顺手揽了他一下,又松开,低声道:“我们燕王,并不出宫,兴许是不习惯。”
公孙渊有点冤枉。
官居上卿,还有点被俩年轻人排挤那意思。这老头拢住袖子,本是想问:为何,这两位闹着要出宫?恐怕不妥。
但他看见,楚阙和符慎也极兴奋之后,顿时没得说了。
燕珩身着雪色袍衣,绣花都是最低调的纹样,别一支素色玉簪。若不是有心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只看着神容非凡,气势华贵,像是高门大府中的新贵老爷。
再看旁边跟着的,同样挺拔健阔,青袍束腰,银冠簪发,最是飒爽飘逸,像是戎武之气。
兴许是兄弟二人。
再后头不远处,便是随行的三位。
大约是怕凑在一处实在惹眼,他们便间隔三五米,只随意跟着。
秦诏带人转过茶楼,去听台上唱歌弄曲儿;又带着人驻足商贩摊前,捡了几个铜板买小零嘴儿。燕珩蹙眉,别过脸去,并不吃。
秦诏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燕珩……”
那话才冒出来,秦诏又闭嘴了,生怕叫人听见,他凑到人跟前儿,问道:“燕珩,你就跟我说说,你的字叫什么嘛。若不说,我在外头,倒没法寻你了。不敢叫人听见……”
燕珩轻笑:“那就住嘴才好,省得聒噪。”
秦诏挂住他的窄腰,堂皇站在街上:“夫君——”
身旁走过的两个妇人,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在外头,无法动用武力和权柄的燕王,显然有点无措。燕珩抬手,给人嘴捂住了……他脸色微变,只好压低声音道:“伯瑾。”
秦诏仍不撒手,笑眯眯地往人肩头靠:“伯瑾,夫君……”
燕珩睨了他一眼:“再不住口,寡……我就剥了你的皮。”
秦诏捏了捏人的腰肉,方才松开,但那笑容肆意,开口也混不吝的:“伯瑾休要动怒,这会儿在大街上,杀人可是要送官的。若被人捉住,最后……必要送到秦王面前——‘问罪’。到那时,可不好糊弄呢。”
燕珩哼笑了一声:“那秦王也得有问罪的本事,才行。”
秦诏笑而不语。
两人走在街头,昏色漫灌,灯火与月色倾泻,将整个临阜映照得绚烂而热闹。
秦诏便道:“才不过两年,临阜已经比往日还要繁华温暖,伯谨,你瞧,这样难道不好?咱们何苦再打仗呢。”
燕珩沉默片刻:“若是秦王的主意,便是为着说服我,抑或‘投降不战’,也不必拿临阜之繁华当幌子。”然而,他转过眸来,却又说:“不过……秦王治下,尚可。”
秦诏愣了下。
燕珩这是说他……治理江山还算不错?
被人夸得喜不自禁,秦诏露出笑来,正要讨骄;远处,忽然一声大喝——“且说那秦王暴戾,好大喜功!”
被骂了一句的秦诏:“?”
他扭头看过去,瞧见一处繁华酒楼外头,支起来一道摊子;所设的三寸小台之上,站了个容光焕发的老头,正预备再说下一句……
秦诏不敢置信地回望燕珩,委屈道:“他骂我!伯谨——他骂我?”
燕珩忍笑:“说得不错,甚有道理,过去瞧瞧才好。”
说罢,也不顾秦诏那副委屈的神色,便阔步朝那道摊子走去。才迈出去两步,耳边就响起来那老头的下一句话:“再有那燕王,针眼大的心胸,也不容人!”
燕珩顿住:……
这老匹夫,该死。寡人何时心胸狭隘了?
秦诏“扑哧”就笑出来了,他快步跟上,挤在人跟前儿,轻声道:“你方才还说有道理呢,这样一看,才知道他冤枉人,说得竟没一句可信的。”
“咱不听那等话,都是说书唱戏,当不得真。”秦诏道:“咱去别的地方转转。”
燕珩轻哼,却径直走过去了。
——他倒要听听,外头的人是怎么看待他的。
“昨儿,咱们说到秦王灭赵,乘人不备,攻破临阜。因此,说他好大喜功,那可是半分不假,凭着天子亲军、搜过来的俘虏,四处征战,杀得是片甲不留,血海翻滚!”
“有了六国,他竟还不满足,非要将赵国也吞下去,搅得天下不安,四海不宁——”
围观群众饮茶,接话:“暴戾贪心!”
“正是如此。”那人继续讲:“闻说他,侵占宫妃美人,日夜笙歌,那漂亮的,不管大小全都占下,再说那等瞧不上的、男子之众,便通通杀了!这等好色之徒,才得天下,就暴露本性,大兴土木,盖得那样多华奢宫殿,只为酒池肉林!岂不可恶?”
“可恶!”有人接:“前些日子,他还选了一批少年入宫!这我可是听说了的!”
“正是,谓之荤素不忌、男女不拘,好色成性,暴戾毒辣。”
秦诏被这句话噎住了,那口气激昂、用词刁钻,众人纷纷附和,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他嗓子沿儿里哽住一口气,扭头看燕珩:“他……他,怎么污蔑人呢?”
燕珩哼笑,“活该。”
——谁教你成天介不管不顾。
骂够了骂足了,他才道:“不过呢,这秦王倒有一样好。”
秦诏都急了,站在围观群众之中,追问道:“哪样?”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别急,这就说到了。那秦王虽有千般不好,却是个猛将,在战场上,那叫一个勇武,可谓是以一当百、视千军万马为无物!凡是数得上名儿的将军,再没有哪个,不被他生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