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57)
秦诏不敢置信道:“父王,我就这样差劲?竟无有半点可取之处吗?”
燕珩神色玩味,停顿片刻之后,才说道:“还是有半点的。”
秦诏急忙追问:“啊?哪半点?”
燕珩斜转眸光,收剑入鞘,撂给他抱着,自笑道:“这半点,便是知难而退,知不可为,而不为。”
秦诏这才明白,他父王这是戏弄他——平白无故嘲笑人。
因而,他红着耳尖道:“父王也不必看不起人,再过两年,等我长高些,强壮些……未必拿不动那把刀。再有,等我练好功夫,必也能与您一较高下。”
燕珩哼笑。
他对秦诏与他“一较高下”之狂言,全然不当回事儿。
见他不信,秦诏又强调道:“父王,您只等我再长两岁便好了。”
“才提这事儿呢,寡人早些时候,瞧见那吴敖请回,说是诞辰将过,要归吴国三月之久。因而想起来,你的生辰也快到了,便来瞧瞧你。”
秦诏惊喜道:“父王要与我过生辰?”
“自然。”
燕珩都不知道他怎的问出来这话。自他小时,每年岁里的诞辰盛宴,都要操办月余之久,举国上下伴着他欢庆——难道不该?
“自我长大,还从未办过正经的生辰宴呢。往日里,我那宫里冷清,只有两个老仆子替我操办,如今,他们一去,岂不知谁还能再记着了。如今竟有父王……”
秦诏说着,有两分哽咽。
这回,是烈火炼过的真心……全无一份掺假。
为他父王的体贴,他打心眼儿里生了复杂的情愫。夜深人静、咀嚼这藏在细处的心时,他恨不能将命都献给这位父王,然却又不敢全信,难道人间帝王,真有什么真情实意?……
“哟。”
燕珩实实在在地发出一声惊讶。
他抬起手来,用指尖将人眼睫上那颗泪蹭掉:“哪里来的骄气包,寡人好意给你过生辰,竟要哭给寡人看……”
秦诏抱着他父王的剑,将脑袋杵进人肩窝了。
燕珩哼笑,“放肆。”
秦诏死活不肯挪地方儿——就靠在他父王肩膀上蹭眼泪。
燕珩这才发觉,他竟又长高了一些。
沉默片刻,他发问:“这些日子,寡人见你不多,才发觉,你竟又长高了些……难道这几个月,随着符慎学功夫,也有益处?”
秦诏恬不知耻地诬陷道:“分明是父王不关心我,只想着选秀之事,许久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这话冤枉人。
除了每日奉茶请安,燕珩哪里都没寻见他的人影儿。就连这月,去了两趟东宫,竟都扑了个空。
因而,燕珩便冷哼了一声,揪着人耳朵,睨视他:“你这小儿,混不吝的——眼见有了玩伴,下了学便跟着符慎舞刀弄剑,哪里去寡人跟前儿转悠了?”
燕珩没好意思将扑空那事儿说出来,只转着弯儿道:“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才不曾想,你小子,更甚——”
瞧出他父王的那点不悦,秦诏忙讨好道:“才不是这样,父王。自那次害了热病,叫父王担心许久,我心中比父王还痛、还难过。这才缠着符慎,定要学好功夫的……日后,若再有什么缠斗,我可不能再给父王丢脸。”
燕珩微微笑,并不听他辩解:“知你是个混账——”
秦诏便道:“那我日后天天缠着父王,您再不许说我没出息才好。”
燕珩睨他,薄唇轻吐出来三个字:“没出息。”
秦诏:……
“那出息总不能当饭吃,我自没出息也好,反正都要缠着父王。”秦诏自我开解罢,方才眉眼一弯,扑在人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了他父王一下。
不等人训斥,秦诏便迅速松开了,伴着他父王身上的香韵,他乖乖道:“父王,那这次的生辰,您能不能也陪着我?”
燕珩道:“寡人政事……”
秦诏及时接上话,无耻道:“才有闲暇对不对?谢谢父王恩赐!”
燕珩:……
这死小子,跟谁学的强买强卖?
第41章 虎兕争
这等得宠, 作个生辰宴,燕珩怎可能不闻不顾?
帝王亲自唤人与他量体裁衣,作了一身明艳金橙华袍, 倒像裹了阳光在身上似的。先前沉下去的眉眼扬起来,硬叫燕珩将人养成个公子哥儿模样。
燕珩颔首, 越看越觉得满意。
早先沉郁,虽模样端庄, 然而烧了朦胧的狠戾压身。
如今骄扬——笑起来唇色光亮, 瘦削到丰腴,更显得矜贵。
越看, 那笑意越深。
秦诏乖乖行礼,笑着问他:“父王, 您这么盯着我……可是有什么嘱咐?我穿这身可好?”
“依寡人看,不错。”燕珩道:“过来,让寡人仔细瞧瞧。”
秦诏乖乖凑近了。
燕珩将手中朱笔搁下, 微微调转身子, 面朝着秦诏,将人细细地看了一晌。片刻后, 他拉住秦诏的手臂, 要人转一圈……
那宽阔肩膀并瘦窄腰身, 还有一道金丝玉簪,自簪角斜飘落下来。身戴环佩珠玉,腕垂金钏银环,并一条坠金玉带挂在腰间,华奢无比,相得益彰。
那衣袍穿戴制式,皆是燕地的式样。
就连宫宴, 都是照着东宫诞辰的规格,不可谓不珍视。
燕珩轻笑道:“如今长一岁,也算是个样子。”
因他父王坐着,秦诏站着,那姿势落差,便不得不将目光低垂。他弯腰歪了头,探进人眼底,笑问:“什么样子?父王,您瞧我,如今,是不是更威风了?”
燕珩睨着人,似笑非笑。
秦诏往前凑近两步,挤在人膝盖之间,又问:“父王,今日我诞辰,您可要赏我点儿什么?”
还不等燕珩开口,秦诏便折了膝,坐在他父王腿上了。
……
燕珩只冷笑一声:“放肆。”
不仅放肆,而且胆大包天。
秦诏往人怀里一扑,挂住人脖子,道:“可……可父王,今天是我的诞辰,连这样抱一抱父王,都不行吗?”
——“不行。”
秦诏分明抱得更紧了。
燕珩薅住他后脖颈的襟领,轻哼:“寡人说,不行。你这小儿,装没听见不成?”
秦诏听见了,但秦诏不承认。
他恋恋不舍地放手,乖乖站起来告罪道:“是,父王。您既然说不行,那我便不敢再造次了……这边立刻站起来,滚得远远的。”
——笑话,抱都抱完了。
——再者说,那得逞后眉眼飞扬的模样,哪里是不敢的样子?
燕珩挑眉,冷冰冰地撂下句恐吓:“日后再放肆,寡人就剥了你的皮。”
秦诏辨认得出,那是他父王口不由心的纵容。因而,便笑眯眯道:“是,父王,我再不敢了,您就看在我诞辰的份儿上,饶了我一次吧。日后倘若剥皮,也不能挑这样的好日子。”
燕珩站起身来,哼笑一声,又问:“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德福替人答道:“酉时,再有一个时辰,宫宴便开始了,诸位大人已经入宴等候。王上,让小的替您更衣吧。”
“嗯。”
燕珩着正服,朝冠十二冕旒,玄衣曳地华袍,佩海明珠。
秦诏守在人眼前儿,一步不动,神色看得呆滞了去。
那等威仪棣棣,端严华贵,直教人觉得如梦似幻……若不是两瓣藕色唇肉丰腴、又含着笑,还只当那张神容,是雪色中渡了彩光的金菩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