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78)
秦诏先是点头,后又装作害怕的样子,问道:“可……可父亲,那储君之事怎么办?燕王点名要储君,难道要让兄长过来受苦不成?”
秦厉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叹道:“没办法,你兄长……他自该做长为大,怎能躲在秦宫、置身事外,让你这个小弟吃苦呢!”
他稍微停顿片刻,又去摸秦诏的头:“好孩子,父王知道你委屈,你放心,父王已写好了诏旨,待燕王同意,即刻便带你走,叫你兄长入燕宫……”
入燕宫……住这阔敞东宫,而后归国承继大统。
秦诏自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可他不打算揭穿,只装作心疼道:“兄长待我真好,父亲也是,我心里疼。”说着,又勉强挤出两行泪花来,咬住唇,凄凄然地问道:“可父亲,若是燕王不肯放我走,那该怎么办?”
秦厉叹气,可说呢!他也正愁这件事……毕竟疼惜了两三年,放他归去确实不算容易。
秦诏装模作样地伤心了一阵儿,又惊然说道:“啊,我想到一个办法,父亲,您若这样做,燕王必能放我走……只不过,要委屈您了。”
秦厉忙问道:“什么办法?”
“父亲,燕王曾问我,是不是想家,要不要回家看看。但是……他又怕您不疼我,故而不肯放我走。可……若是您有意在他面前,表现的与我亲近、疼惜我,这时,我再求一求他,求他放我回国,燕王定能心软,岂不是就同意了?”
“这个主意可能行的通?”
“依我看,必是行的通的。父亲有所不知,这几年来,我与燕王同枕而眠,亲近的很。燕王的性子,我自恃了解几分。不能说十成的把握,好歹有个八/九成。”秦诏慢腾腾地说道:“您只有待我亲热,燕王放了心,不忍拂了父子深情,才好放我回去。天下人看了,哪敢说他半分不是——只说这位天子体恤咱们。”
“如此以来,燕王面上有光,旁人看了也深以为然。燕王总不好……拆散这等天伦。”
秦厉一听,这话有理。
秦诏见他动摇,便接着说道:“父亲还有一样不知道的,我自心中伤感,并不敢跟您透露半分。今日,咱们父子相见,我也好将这憋了三年的体己话,与您交代。”
秦厉道:“我儿但说无妨。”
“原先我住在秦宫里,没得机会同您亲近,更不懂得行事的规矩,哪里明白这储君、质子、八国之间的利害关系?当时,您发了赏赐,封我为储君。我一个不知深浅的孩子,只当您疼惜我,还欢喜高兴得不得了!”
秦诏话锋一转,叹道:“可如今,作了质子叫人困在异国他乡,方才明白……这储君并非儿戏,我自知自己的才学、资历并不出色,不敢担此大任……因而,只能求您,与我好好的演一出戏。只有将我送出燕宫,请兄长来此地主持大局,未来归国,承继您的宝座,咱们秦国山河,方才能万万世不朽!”
“因而,纵算吃苦,也不得不请兄长走一遭了。”
他面色凄苦,然而心中却忍不住的冷笑:秦昌那等蠢货,若活在燕宫,但能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混过三个月,都难。
秦厉本是半信半疑,叫他这等“大义凛然”的真心实意唬住,竟有几分酸涩之意……
他轻声叹气,拍了拍秦诏的肩膀,端详着那张含泪的模样,道:“你既能想到这一步,也不枉父王往日里疼你的心。要是这法子管用,父王必定……”
瞧出那点迟疑,秦诏复又强调道:“上次,我发烧时,燕王也抱着我,自说些什么这小儿想家了之类的话。再者,燕王将要置办姻亲,我必要腾出这东宫来,您这时开口,岂不是锦上添花?说不准……燕王也嫌我烦了,只是碍于往日的恩情,抹不开面子。”
“您说是不是?天子嘛,一言九鼎,怎么会随便跟个小孩儿计较?”秦诏一步步的设好全套,请君入瓮道:“父亲开口,燕王顺理成章,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这话听来深以为然,秦厉沉思良久,终于点了头。
停歇了片刻,趁秦诏给他斟茶的功夫儿,秦厉又主动探听道:“听你这样说,倒也是。只不过,父王前些日子听说,这燕王的姻亲……出了什么岔子?也是为你不成?”
秦诏故作自谦道:“应该……应该不是吧?燕王只说往日既然许诺了我,这会儿便没人撵我走,要我在东宫好好住着,又说万不要伤心,姻亲还能再搁置两年。”
秦厉一听,那必然是了!
燕珩兴许真是抹不开面子,心里说不准正想赶走秦诏呢。如若不然,方才也不会这么急着让自己同秦诏见面了。
可,看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兴许心里并不疼爱秦诏?……
秦厉自顾自的猜测。
秦诏则是假意的往人怀里趴了趴,佯作父子情深的感慨道:“父亲这么多年,竟从未抱一抱我……”
秦厉又愧又别扭,只好伸出手去,将手掌搁在人后背上,轻拍了两下。仿佛秦诏身上有电似的,片刻后便松开了……
如今的秦诏,是他燕珩的儿子,更是秦昌的替死鬼……什么父子情深?
不曾腹下浓血剖出手足,不曾滚热肉身喂养唇齿……他秦厉,不过是个捡便宜的罢了。
一边是心肝肉、掌心珠;另一边是弃如敝履、视若草芥的质子,孰轻孰重,他自能分得清楚。
秦诏轻笑,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叹这虚情假意,虽然可憎,却也曾有那么一瞬间,借着一个短暂的拥抱,温热了人的肌骨。然而,比那日骤然坠落的闪电还快,转瞬即逝,便为更冷漠的杀意所替代了。
父亲么……没有也无妨。
可权力的宝座,却只有一个。
那声息明显,秦厉便问:“怎么了?这样叹气。”
秦诏勾起唇来,微笑:“想念父王了。”
秦厉微诧,惊觉那惆怅里的真心。然而,他却不知道,那“父王”所指的,另有其人。
——他父王,燕珩。
——秦诏想他的好父王,想得厉害。
第54章 隩重深
但是……那位却不想他。
这几日, 燕珩正处在气头上,哪里想见秦诏?因而下了令,不许他迈进殿里一步。秦诏跪在殿外请安奉茶, 连膝盖上蹭了一层泥灰,都不见燕珩心软。
德福出来传话:“王上是心疼公子, 叫您同秦王好好相聚,如今生身的父亲来了, 也好说说体己话, 免得日后再想家。王上虽有慈父之心,毕竟不能替代。”
秦诏听出了德福的言外之意, 也察觉到了燕珩那点不爽利。
他心中想顶嘴,哪里不能替代?——可面上却笑盈盈道:“父王说的也是。既如此, 那我便先回宫了,只请您替我忙碌,将这碗茶奉给父王。”
德福微怔, 坏了。
难道自己说的太委婉, 秦诏才没听出来?
因而,他又变着法子的提醒道:“这几年, 王上待您, 比秦王之情还要深厚几分。只是……养身如何比得生身呢?王上怎好夺人所爱呢。”
秦诏装作听不出来, 点头道:“多谢父王恩赐,秦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