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92)
[你自没什么用处时,寡人也疼你。]
[你自不做什么劳什子秦王,寡人也疼你。]
[只因你是秦诏,寡人想疼,便疼你,真心的疼你。]
燕珩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秦诏自己领悟到了。
他那瞬间,太过于激动和欣喜,以至于叫泥巴水糊住了心肺,全然没品出来,这是怎样的可贵。
是全天下人,必得不到的稀罕物。
因而,他后知后觉的发问出声:“父王,您方才说,您是真心的待我?”
燕珩转过眸来,睨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儿,才又道:“你这小儿,又寻思这有的没的作甚?——什么真心假意,只知寡人疼你便是。”
秦诏哪还敢再问?生怕惹得他父王不悦,他父王改口变了心。当下,只得乖乖点头,抓着人的手指更紧了些。
好似风一吹,他父王便会消失似的。而那紧跟着的什么“真心”、“疼惜”便也了无影踪,全碎成八爿随风去了。
燕珩察觉指尖力度,露出微笑来。
一路香风吹起来,撩拨着人的发丝,发间金菊丝微微颤抖,将流荡光影抖碎了,洒落在人眉间,越发的绚烂如梦了。
八国君王跪在那儿,翘首以盼等来的,便是这副场景。
簪花的可怖燕王,同他狡诈的坏小子秦诏。
含笑如许,只牵着指头,悠闲地漫步而来。
八国君王:“……”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才跪出去的这十步之遥,便是云泥之别。
那头偷闲。
这头等死。
——“王、王上!快,跪好,王上来了!”
他们不敢去看那发间金菊,只得跪的端正,伏低身躯,颤抖着将方才想出来的答案说与人听:
“王上,我们自想的清楚了。方才糊涂心肺,乱说话。如今,自愿给您献上城池十座,以慰王上信任,更为庆贺中秋。”
那话才落地,妘王便急道:“王上,自我儿到此燕宫三年来,我只递过一十三封书信,每每只关切澜儿可曾安好,并无谋逆之心,更无要加害王上之意!至于旁人……我却不知了。”
其他人傻眼了:……
不是?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妘老兄你怎的不讲规矩,反咬我们一口呢!
吴王见状,也讪讪出声:“王上,我虽写过几封书信,却与王上无关,方才赵王说的话,我不敢认呐!——但、但我愿献上城池三座,为吾王千秋鼎盛作贺礼。”
其余人有样学样,反手背刺赵洄一刀。
赵洄:?
本王方才晕过去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商量什么了?
那卫王能叫赵洄得了好?
他变本加厉地讥讽道:“要我说,赵王居心叵测,只献十城,并不足见其诚意。若是加害王上,必要三十座城,方能解心头之恨。王上这等善心,照拂九国,你怎能这样的狠心肝儿!”
其他人纷纷附和,将矛头转向赵洄:“正是这样!难保不是上次王上出面,阻止你欺凌卫国,你这厮怀恨在心,有意加害王上!纵不说照拂四海之事,我们在这燕宫同吃同吃几近十年,与王上乃有手足之情,你也不该这等恶毒。”
赵洄:……
得,我是来送死的。
燕珩嗬笑,微微扬起下巴,垂眸睨着众人。
“赵洄,这话……你可认?”
赵洄冤枉道:“王上,您万不要听信谗言,只因我挂念王上,方才要美人们讨宠,自关注您的衣食,并未曾有其他非分之想。”
卫王恨不能啐他一口。
但好歹端着一国之君的风范,并不至于在燕珩面前撒泼。
燕珩大发善心:“庆贺么,五座城池足以。至于加害?嗬。寡人看,必要性命相偿了。”
秦诏鬼机灵的去端剑,又递上帕子去。
众人心惊胆战的看着燕珩轻轻擦拭剑锋,那眉眼冷淡和锋利,早就压过了风情——他们只看得见帝王狠厉的心肠,和不吞肥肉不罢休的尖锐獠牙。
只有秦诏,在那神容上,瞧出了柔情与缱绻。
燕珩轻笑一声,擦拭剑锋的动作终于顿住,那帕子骤然坠落在地上。
赵洄只觉后脊梁骨窜起一阵凉气,赶在人将要动作之前,便吓得“嗷”了一嗓子,疾呼道:“王上,三十座!三十座!——我再也不敢了!这三十座都予您。”
燕珩睨他,在颤抖中瞧出了点别的似的,问道:“赵王瞧着不乐意?”
赵洄慌乱磕头:“乐意、乐意!为王上庆贺,我怎会不乐意?王上误会了,我是……是太开心。”他手抖得厉害,只好找补道:“啊……这是,这是吹了许久的风,出汗——才抖的。不是害怕王上。”
那话倒是说全了,挑不出一点错处,想来识得燕珩心性许久。
燕珩颔首微笑,算作满意。
因而这日,除了秦国,其余赵、吴、妘、卫等七国,都老实献了“厚礼”。大燕历庆元六年,秋,燕,添城池六十五座,山河八百里。
当下,燕珩命人撤开刀剑,将这几位放出东宫去。
候在外头的妘澜见他父王无碍,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先是将妘王送回住处,方才再度回来,自东宫内寻住秦诏。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妘澜才压低声音问了句:“前些日子,那件事?”
秦诏轻笑:“正是。”
“今日妘国献城池五座,保全了父王性命,我妘澜感激不尽,公子日后,但有需求,只消知会一声,妘澜赴汤蹈火,必在所不辞。”妘澜道:“父王与我说了,王上举刀怪罪之时,公子仗义执言,才免于杀戮……”
秦诏打断他的话:“妘澜,你与我,倒客气起来了?难道忘了当日的誓言不成?你不是说,日后在这燕宫,要护照我么?”
“话是这样说,只是……如今你封了东宫,哪里还有我护照的机会。”
“这话蹊跷。岂不知,今日的事情,若不是你,我才难办。”秦诏解释道:“吴王那十座城池因何而起?”
“因秀女之事而起。”
秦诏摇头,而后又意味深长的笑:“因信而起。那信上的字迹,是吴载所写——难道不是……”
妘澜惊颤:……
秦诏点头,“正是,如公子所想。那封信,是我写的,仿的是公子先前给我看的书信笔迹。”
妘澜道:“那人也是你杀……”
“嘘……”
秦诏笑起来,眉眼深不可测。同早先那个初入燕宫的懵懂少年判若两人,锦衣华服之下,竟是难藏的威严之势。
“知道的人……都死了。”秦诏盯着他,勾唇道:“妘澜,你是聪明人。”
妘澜怔道:“秦、秦诏,你想……哦不,公子,你想做什么?”
秦诏缓步凑近人,压在他耳边:“妘澜,我及冠之年,便是吴国……灭国之年。吴、妘之宿世之仇可报。我要什么?……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那声音飘荡在耳边。
极轻。
但分外沉重。
“妘澜,你可愿意?”
“我、我……”
落下来的那只手,仿佛铁钳一般,狠狠地钳压住他的肩膀,直到妘澜微微颤声的说出那句令人满意的答案来……
他道:“我愿意。”
第62章 不遑寐
及至年底, 秦宫传来消息,为其抚育储君之功,追封秦美人为秦武后。封楚阙宁安侯, 罢免秦相齐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