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60)
燕珩眯眼:“……”
秦诏察觉自个儿失言,只得道:“父王,我……我并非争风吃醋。只是一时心急浑说的,您万不要放在心上。”
燕珩没打算接话,淡淡地“嗯”了一声儿。
——什么叫“嗯”?
眼见燕珩并不打算解释,秦诏真急了。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跟早先落泪的样子不太一样,如今更内敛隐忍些,不像讨宠的骄气——反倒生怕人看出来似的,只将眉眼沉的更低。
燕珩哼笑道:“再低点,是要将脑袋……杵进地缝里不成?”
秦诏不敢忤逆他,然而又慌的手发抖,差点扯乱人嵌在冠中的一缕头发,便只好停住动作,喘歇了三两次,方才将那十二冕旒珍惜搁下。
秦诏忍住情绪,轻声道:“父王,发冠已经摘下了。我……我不太舒服,想先告退。”
声息里的哽咽明显。
他垂着眼,不等听见人的应允,便要往外走——
燕珩伸手,猛地擒住人腕子,将那小子拉到自个儿跟前儿来。
探究的视线撞进人泪眼里,帝王明知故问,轻嗤笑:“哪里不舒服?……不如,叫寡人瞧瞧,是哪家的小儿,十六的年纪了,还要跟人讨骄?”
秦诏不吭声,去握他父王的手腕,又摸摸人的掌心,小崽子似的乱蹭。
——“父王不再喜欢我了。秦诏就得识相,躲远点才好。”
“寡人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
“您方才还说——不可爱了。”
燕珩嗬笑:“我的儿,你如今长大了,是个威风少年郎,哪里还有什么可爱不可爱?”说着,他复又捏了捏人的脸蛋:“寡人想念你那肥嘟嘟的模样——逗你玩儿,这话焉能当真?”
秦诏又凑得更近,指头自人宽袖中滑进去,眷恋地摩挲着燕珩的小臂。
燕珩没留意,只又说道:“瞧瞧,长大了,也是个黏人的糊涂蛋!”
“我就只想黏着父王!”
“要给你赏赐个漂亮娘子,你倒不领情,非说寡人要赶你走。旁人家十六七岁,也早该许亲的年纪。你现今不着急,哪日里,待闺秀娘子们都许定了人家,倒该为你犯愁了……”
停顿片刻,燕珩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先你也见过不少娘子小姐,有没有……”
秦诏脱口而出:“父王,没有。”
燕珩:“……”
片刻后,他又道:“那也无妨。”
说罢,燕珩抬起手来,递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又拭去人额头上因吃酒生出来的一层细汗,才道:“你只说喜欢哪样儿的?寡人自替你寻,可好?”
“不好——”秦诏猛地握住人的手腕,抬眼,盯住燕珩,神色沉而严肃:“我只喜欢父王。我不喜欢别人。”
“浑说,这岂能一样?眼见你还不开窍罢了,哪里有不成婚的。”
“那、那……父王为何不成婚?”
燕珩轻哼笑:“谁说寡人不成婚?再有三月,必有贤夫人,入主西宫——到那时……”
秦诏打断人,目光骤然幽深下去,握住人手腕的力气也紧了三分,那口气也露出点端倪来——他道:“入主西宫?到那时,父王便不要我了?只记得什么夫人娘子不成?”
燕珩微怔,这才发觉异常。
他回转视线,盯着被人狠攥的腕子,挑了眉:“?”
秦诏猛地反应过来,吓得跪了下去。
“父王……我……”
头顶的声音冷哼道:“混账——”
还不等再训斥两句,秦诏便说道:“父王,对不起,您打我吧——只要您别生我的气,别不要我。”
燕珩垂眸。
再抬起头来,秦诏泪痕满脸。
因隐忍着不出声,咬得狠,唇瓣便冒了红。
瞧着可怜,叫人心肝紧。
燕珩轻哼,伸出手去,拿指腹蹭了蹭他的唇瓣。
“松口,不许再咬了。”
“舔一舔。”——止血。
秦诏直直盯着人,噙着泪的双眸中,有复杂难言的幽邃情愫。
他舔了舔唇,又唤了句:“父王……”
獠牙被这头小狼崽子藏了起来。
但燕珩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尽管难猜。因而,这位帝王,不由得在灯影昏色中,眯起了眸子。
第43章 豺狼斗
燕珩敏锐, 若说毫无察觉,必不可能。
然而,他总觉得这小子缠人, 是往常便养出来的,自个儿纵容偏爱许久, 有这等情肠也不为过。
可如今长大,不见收敛, 倒越发的放肆了。
——那擒住手腕的力气生猛。
含着泪的双眼之中, 有藏不住的浓重占有欲。幽邃之难测,不似平日乖巧。疑虑一遍又一遍的在这位帝王心中滚过去, 提醒着他,某种危险正在酝酿……
半晌后, 燕珩下了命:
“德福,挑几个机灵的女官,给秦诏送过去。”
德福眼见秦诏那等缠着人, 心下也明白了一两分, 他们王上这是嫌小公子不开窍呢。如今已是许亲的年纪,须得讲规矩、识大体了, 再不能那样往怀里钻才是。
——“是, 小的这便去。”
“慢着……”燕珩又止了声,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将人带过来,与寡人过目。寡人要给吾儿,选个最合宜的美人。”
德福忙称是。
帝王自一群姿色各有千秋的女官中选中了一位。唇红齿白、涂的胭脂娇艳,再有那眉目含情,明媚动人……
最妙的是眼尾轻挑,添了颗朱砂痣。
燕珩端着茶杯, 轻呷了口茶,细思慢想:这等艳丽美人儿,秦诏定是喜欢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燕珩抬眸,淡淡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官行礼,倒是端庄不怯:“小奴名焦儿,年已十八。”
燕珩搁下茶杯,想到什么似的,慢腾腾地嘱咐道:“寡人那小儿,往日规矩不拘,若是……”
焦儿镇定答道:“小奴会的花样儿多,保准伺候好小公子,请王上放心。”
燕珩:“……”
帝王神色微变,倒也不必说的这么清楚。
德福难得纳了闷儿,怎么瞧着王上,想赏又舍不得呢?难不成……
因燕珩那点儿犹豫,德福便会错了意,赶在他发话前,与人台阶下:“王上,女官开春入宫,本是为王上预备的。如若不然,可替小公子……”
焦儿:……
燕珩:……
帝王睨他,不悦道:“糊涂。”
德福忙讪笑着躬腰,心里只叹可惜,那一群美人儿个顶个的漂亮,竟没一个将他们王上引住的。于是,没大会儿,便全都撵出去打发了……
当日,燕珩行赏,焦儿便入了东宫。
烛光才暗下去几分,那红裙挂着珠链,姗姗摇曳的身姿便坐近在宽榻上。
秦诏敏锐睁眼,将她往自己脸上摸的手擒住——两道眉拧得老高:“你是谁?”
“小奴名唤焦儿,来教公子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焦儿另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肩头,惊得秦诏猛然坐起来:“放肆。”
焦儿笑了。
这句放肆,倒学了他们王上几分威严呢。
秦诏顿了片刻,松开人,道:“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