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29)
公孙渊扯了扯他。
相宜听见,自楚阙口中所说的惊天之语,那口气,却再稀松平常不过:“什么闺秀,是燕王本人。秦王所爱之人,乃是燕王,王君联姻,是要共享天下,共治此江山。大人往日里没听过,也正常——今日,便知道了?”
“啊……”
相宜都傻了,他怔在原处,等反应过来,楚阙的身影已然远去了……
公孙渊抖了抖袖子,没说话。也朝前走去了。
相宜惊道:“荒唐啊,老弟,你听见没?!”
——“没听见。”
“哎哟,你……你不觉得荒唐?他怎能这样,堂堂两国王君,何以如此逾矩?再者,他二人有违伦理啊,秦王难道不选秀入宫?——你我乃肱股新臣,怎么能趋炎附势,却不劝谏呢?”
公孙渊道:“别……没什么你我,是大人您。”
相宜扯他,“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你别拉我,我不管这等事。”公孙渊不耐烦,忙说道:“我以王君之言为然,两国之君联姻,有利于百姓,实乃明举……”
相宜气个半死。
“不是我说你,老兄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休要搅和进去。”公孙渊道:“咱们不过是走马仆子罢了,若是秦王勤勉,政事上有益生民,并无错处,又何苦管别的?难道秦王喜欢谁,还要听你的吗?小心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临到殿门,公孙渊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我说老兄啊,得人赏识并不容易,这一路以来,秦王没少照拂老兄,于你我二人,有知遇之恩。况且,如今,他仍念着咱们的恩情,就此来看,便可知其品性几何。”
“你呀,务必谨言慎行,休要毁了自己的前程才是!”
相宜才不管什么谨言慎行,成了大功臣之后,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这日进了殿上,他说罢底下近况和革新之计推进如何,几座城、几个郡县,几道门……便得了秦诏的颔首:“成果颇丰,有二位之力,本王心中甚慰,果然——本王没有瞧错人,你们有功,说罢,要什么赏赐!”
公孙渊生怕相宜开口,连累自己,赶忙退远几分:“都是相宜大人之力,小臣不过替王上鞍马劳动,谈不上什么功劳,并不敢要赏赐。”
秦诏照例封赏了他二人些金银珠玉,又说:“待大业将成,必将论功封赏,到那时,可不止珠玉这等死物——”
相宜赶忙谢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话赶话,就佯作“不经意”问到了人的婚事上。
秦诏好不容易不提了,倒有人上赶着问。
“如何?”
“王上难道不觉得,此事实在荒唐?您与燕王,身份悬殊,再有父子恩情,难道都不顾了吗?若是您不娶妻生子,那日后江山何以为继?”
秦诏心道,管得倒宽。
这秦宫殿上,还从没人敢说呢。
——“江山何以为继,那是本王要担忧的问题,不劳相宜大人费心了。”秦诏看在他立下功劳的份儿上,说话还算客气:“身份悬殊,不见得?王君联姻,为国为民,难道不好么?再者,本王与燕王,实际上无有一分血亲。”
“就算沾了点名声,那也都是在燕国之时的旧事了,日后,还有没有燕国都难说,就更轮不到大人……置喙了。”
难得秦诏没有暴怒,相宜一看那架势,更觉得自个儿如今成了中流砥柱,叫人捧起来。于是,他一脸痛疾之色:“王上啊,此事不合规矩和礼法。想当年,小臣在燕国,可是奉命主持燕王姻亲之事……”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秦诏就黑了脸。
“住口。你也知道是当年之事,如今,我大秦气象正好,那些个旧事,就不必重提了。本王心意已决,任何人都不必再劝。”
任何人:我们都没劝……您放心,我们不劝。
只有相宜一人,堂皇质疑秦诏的决定:“可是——有违人伦啊!燕王难道愿意,他如何能接受……”
秦诏竖眉,垂下眸光去,那里正压着不悦呢!
不愧是燕国来的人臣,那说话的腔调、字里行间的伦理规矩,都跟燕珩之态度有些相像——怪不得燕珩总说,那等事,叫人心烦。
往日,在燕国,似乎听惯了那样的论调,燕珩只会抛下个淡淡的“嗯”,要他们着手准备便是,那是从上到下都困住他的枷锁,挣不开,也不能全杀了,便只能随他们去了。
可秦诏不受什么拘束,也不爱听什么礼法之事。这会儿听见秦诏那句,含着戏谑的嘲讽:“那等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若再多嘴,本王就杀了你。怎么样?相宜大人,你可准备好‘死谏’了?”
那口吻淡定,态度果决,眉眼之间的厉色也叫人害怕。
德元凑到人跟前儿,压低声音提醒道:“王上,不可,燕王有令,待会儿下了朝,还要召见他呢。再者,这也算燕国臣子,恐怕那位,不能容您先斩后奏。”
为这句话,秦诏便又道:“也罢,大人才立了功回来,何苦与本王找不痛快。此事,没有回寰之地,也无需劝谏。本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相宜仿佛不信邪似的:“小臣才为王上立了功,难道王上便要卸磨杀驴,诛杀功臣不成?——您,您此举,本就是荒唐!再叫臣死谏,也是荒唐。”
秦诏:……
若不是待会儿燕珩要见他,他现在非得杀了他不行!秦诏被人惹得磨牙,短短几年不见,他被王君之身份限制住,不好当堂发怒,相宜反倒胆大妄为了起来!
“你这老匹夫,该死。不过,念在你有功,本王不与你计较——若无他事,散朝吧。”秦诏站起身来,冷眼睨他:“相宜,你随本王来。”
相宜鼻孔哼气,跟着秦诏走了。
楚阙挂在符慎肩头上,看热闹似的轻笑:“哎,我说将军,你们燕国的人臣,都这样?呆头呆脑的,什么话都敢说?——”
符慎:“我可不呆。”
楚阙轻嗤:“也没差。”
“你!”
燕珩所听的那点——从小被人念叨出来的规矩,有大半是这帮老腐朽教出来的。燕正虽肆意妄为,可到底也希望燕珩能安稳平顺的做帝王,再不出一点岔子才好,因而,给他选的老师和辅佐之人,也都是一顶一的稳重踏实。
“相宜大人,你方才所讲,可是真心实意的话?”秦诏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他:“分明也没妨碍别人,难道本王与燕王喜结连理,就是这样的十恶不赦?”
相宜道:“王上,难道您当日那样的苦心,不是为了这天下吗?现如今,天下已得,您若要灭燕,恐怕旁人也没二话。可是……您若要喜结连理,却荒唐去了,恐怕要叫人咒骂——您如今是王君,普天之下,四海高门,什么样的佳丽闺秀找不到?”
“当日,被遣出燕宫的卫女——那天下第一的美人,虽然大您几岁……”
秦诏顿住:“相宜大人,若本王说,当日筹划,就是为了燕王呢?”
相宜:……
他还要再说,秦诏却冷笑一声:“不该大人管的事,还是不要多说。本王谅在你有功劳,这样胡言乱语,饶恕你一回。若是再敢——”秦诏侧转过脸来:“你未必有卫抚那日痛快的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