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00)
秦诏没答,反而上下睨他,哼笑道:“手里拿得什么,给本王瞧瞧。”
年予治递上去,幸好,只是一张开凿水渠的图纸,再没有旁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秦诏左翻右看,生怕漏掉什么秘密似的,实在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才打量他:“为了这个才来的?”
“正是为此。”年予治不知其意,忙又问了一遍:“王上,您身体可好些了?”
“好些了,不妨碍。”
“那太好了!”年予治望着他,满目喜色,皆是对此功业的欣然。
他道:“这是太上王特意嘱咐的,是因丘邑那道长河,开凿挖渠,兴修水利。可不是个利于千秋的好事儿,若有了这条河,灌溉及时,两岸多少亩的良田可成——这条长渠,可一路挖到秦国去,人人种地可用,岂不是再不必农忙时,为了争水打仗了?”
秦诏才要点头,年予治又道:“不愧是天子,不愧是咱们太上王。这样的高阔眼界、高瞻远瞩,不得不,叫臣心生仰慕啊!”
秦诏:?
年予治并没有往别处想,赞叹:“天子神威,有此明君两位,岂不是披肝沥胆,人皆追随之!”
秦诏“嗯”了一声,那是疑问:“仰慕?”
年予治笑着,郑重点头:“正是。臣以为您已经是高明,可没想到,论政事,咱们的太上王——”
他后头那句话还没说出来,秦诏就挑了眉,“哎”了一声。
那意思想要问罪似的!
不等人再问,秦诏就又哼了一声:“出去,走、走。”
年予治傻问:“去哪儿?”
“走走走。”秦诏压住那口气,恶狠狠道:“本王忽生恶疾,头疼,叫你出去。再不走,就赏你那你两杖子——叫你三个月坐不了轿子!”
吓得年予治忙行礼告退:“那、那小臣不叨扰王上了,还请王上,安心养息。”
秦诏轻轻地哼,而后望着年予治仓皇告退的身影,恶劣地磨牙。这个年予治——惯是精明,竟敢趁着本王病重,来讨父王的欢心。
待他将人吓跑了,燕珩才缓慢发问:“作甚这样?”
秦诏哼唧:“看他不顺眼。”
燕珩道:“往后,你的人臣,寡人不会再管了……你也不必作出这副模样,将人吓走。”
秦诏没听出言外之意,却嫌他父王替他说话:“燕珩,你变了,我不过才说了他几句,又没有罚他,你便不高兴?”
燕珩轻哼,“寡人没有不高兴。那是秦王的臣子,秦王想罚就罚,想杀便杀,寡人并不想管。”
秦诏急得爬起来,拨开珠帘凑上去……
许久不曾抱住的怀抱,热乎乎的从后背贴上来,在深秋的天气里,罩下一片温暖来。秦诏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你就有不高兴。”
“放手。”
“我不放,你就是不高兴了……我才说他一句。”秦诏哼唧:“我才是你的心肝肉,你干嘛替他说话?”
燕珩:……
“你若想寻麻烦,便直说。”燕珩道:“不过是嫌寡人替你作了主,动用你的权柄,才这等借题发挥罢了。”
秦诏这才听出他父王的火气来自哪里,顿时冤枉的没处说理儿。赶着吃醋了还要反过来哄人的,满秦国,也就他自己。
秦诏委屈道:“我没有,燕珩,我连玺印都给你,我连命都不要了……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那你作甚?”
秦诏顿时没话了。
他有点心虚,但还是坦诚道:“我方才瞧见你亲手递给他图样,心里不爽利。别人都不许进来探望,却叫他进来……还那样和气。”
燕珩后知后觉:“你不爽利?——这有什么不爽利。”
秦诏抱紧了他的窄腰,歪了歪头,恨恨地咬人耳垂。而后,他将那一块软肉含的水光淋漓才肯松。
秦诏嘟囔道:“我就是……不爽利,我嫌他跟你走得近,却和权柄无关。我不许他靠你那样近——燕珩,你只许对我和气。”
燕珩都气笑了。
他方才,压根没想到那处去。还只对你和气?小崽子蹬鼻子上脸,差点叫燕珩压不住那点火气。
“秦诏。”
秦诏浑然不觉,笑眯眯道:“我在这儿呢,燕珩。”
“再不松开寡人,明日的城墙上,便要多一具秦王的尸身。”
那话威胁意味十足,想到符定现今在临阜待命,秦诏嘶了口气,忙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好在他脸皮还很厚,讪笑:“别呀,天子、燕王,我的好父王——您大人有大量。方才是我逾矩了,我再不敢了。”
燕珩回过眸来,睨他。
秦诏忙发誓道:“我知道,记着呢!没您的允许,不得近身……我再不敢了。”
燕珩这才轻哼一声。
有了这话,秦诏心里也不得劲,满肚子醋意涌上来,又不敢说别的,只得旁敲侧击道:“父王,当时,你说……你说我赢了,您信守承诺,对吧?”
燕珩“嗯”了一声。
“可是,那时候,在桥上,咱们说的是,谁若输了,便交出玺印……”秦诏偷偷拿眼角睨他,欲言又止道:“现今,我不敢跟您讨什么玺印,可是,那虎符……”
“还有,符定大人就守在宫城,也该叫他出去吧……”
是啊,虎符不交出来,又有符定坐镇。他父王揍他,还不是跟杀小崽子一样么。
燕珩顿住,定定地看着他。
秦诏有点慌,忙摆手道:“燕珩,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燕国,更不是想偷你的兵权。我只是……”
燕珩仿佛耐心:“只是什么?”
秦诏不吭声,那心里话,就更不敢说出来了。
我只是害怕。
那“边打边干”的豪言壮语还压在心底,垂涎得厉害,却害怕你的兵权。别说硬干了,就是一个手指头尖,现在也不敢摸。
见他不说话,燕珩冷笑:“想要便直说,这般忸怩作甚?”
“燕珩,你……那个虎符,你愿意给我吗?”
燕珩嗤笑:“自然不愿意。”
秦诏颓丧了三分。若是如此,那他追到燕珩的可能就跟蚂蚁说要生吞一头大象一样的难,堪比登天!
他才低下头去,那一位又说话了:“虽然不愿意,可是愿赌服输,既然输了,寡人便会信守承诺。”
秦诏微微睁大眼。
燕珩唤:“玺印,虎符。”
德福捧着小匣子,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抵在秦诏眼皮子底下。那匣子是敞开的,除了玺印和虎符之外,还有一沓厚厚的书信,一道封存完好的秦王诏旨。
燕珩坐回案前,神色冷淡:“秦王想要什么,自己拿吧。再将那假意糊弄成的‘真心’也收回去,更好。”
“假意?……”秦诏捧着匣子,搁在他面前,一下也没敢动。他急切申辩道:“燕珩,我没有假意,我全是真心。”
“这些书信,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从心里抠出来的。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叫我被你的剑捅穿才好。”
见燕珩神色不悦,压根不理他。
秦诏急了,忙将匣子端起来,“烫手”似的塞进德福手里:“哎哟,德福公公,你快拿走,拿走!好吓人的东西,再不要叫本王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