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16)
仿佛再难忍受一样,秦诏站起身来,两条手臂将他辖制在椅座之间,俯下身去吻他。那动作粗暴而强势,侵略性的肆意游走,令人难以招架。
燕珩有短暂的失措,手摁在他肩头,欲要推他起来。
然而秦诏力气惊人,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后颈处,膝跪在椅座的中间,仿佛焊在那里一样,分外野蛮得将他环绕住了。
燕珩“唔”了一声。
他拿另一只手去掐秦诏的脖子,可惜那影响显得微弱。正因这样地擒住,秦诏仿佛窒息似的,便从他唇齿间汲取更多;骤然的缺氧和用力,叫他脖颈青筋跳动,喉咙间的血脉也跟着蓬勃,在燕珩手掌心底下,迸发出再难辖制的威胁。
是了,狼子野心,一分一毫都不再加以掩饰。
他的野蛮,强悍。
他狂纵的爱欲和渴望,他急切地撕咬和醋意,就着涎水吞咽下去,再没有一丝扮弱的意思。
吻毕,秦诏含着泪问:“你杀了我啊?为什么不动手,舍不得吗?你爱我吗?”
燕珩喘息不匀,竖眉凝视着他,仿佛也因缺氧,短暂地忘了怒火。
秦诏轻嗤笑,更多的,却是哀伤地讥讽:“燕珩,和你那个光辉的帝王名声比起来,你这样胆怯和懦弱,竟连一条狗都舍不得杀吗?”
“你!”
燕珩抬脚,踢开他,趁着人摔在地上的间隙,他站起身来,怒哼:“你不要以为寡人舍不得杀你,就是爱你。纵只是养一条狗,吃了那许多年的粮食,寡人还舍不得呢。”
他站定,侧脸隐没在阴影中,冷厉之声仿佛只剩了不屑:“你凭什么以为,寡人会为了你,放弃所有?”
秦诏爬起来,跪在原处,仍望着他,“我没有叫你放弃所有,只是姬妾而已。我就那样见不得人吗?仅仅只是一个名声都比不得?难道你我相守,你就做不得帝王了?”
燕珩想说,寡人不想做个有瑕疵的天子。
然而那话说出来,却更伤人了:“是。”
秦诏急了,跪行爬过去,扯他的袍衣:“燕珩——分明不是这样的!”
燕珩甩开他,冷笑:“你年纪小,做事那样的不稳重,寡人不怪你。所谓……”时至今日,那句话再说出来,却有了别的意味:“子不教,父子过。你蠢钝,是寡人没能教好你……只是日后,没这样的机会了。”
秦诏怔怔地落泪:“你什么都想要,唯独不想要我吗?”
这话才胡扯!
燕珩当然想要,恨不能现在就要了他!
更恨不能,此时此刻,便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摁在床上,将那眼泪吃干净,叫他在床上狠狠地闹、狠狠地哭,求着自己,在膝间挣扎却逃不开,最终只得一下、一下,又一下,痛哭着求饶,无措得认命地臣服,只能做他脚边最听话的狗。
然而,他没有。
帝王开口,声息隐忍而冷漠:“寡人是天子,做不得西宫之主。更不会愚蠢到,将一个男人,放在那里做王后,就算是你,也不行。”
秦诏凝视着他,轻声笑了起来,眼泪随着笑声一起滚落,那话里还有藏不住的怨:“什么天子?什么名声?不过是自私,那是帝王的自私与薄情。”
燕珩眯起眼来,沉了一口气,神色危险。
秦诏那句话,仿佛拿着匕首,在试探他的底线——这会儿,光影里,秦诏的表情在变化,仿佛变得虚幻起来……他忽然想起玉夫人那个含着怨的眼神,和那个冷漠到让自己有些难堪的微笑。
“秦诏,滚出去。”
秦诏起身,仍朝他笑:“燕珩,你也要做那样的帝王吗?”
燕珩冷笑,没说话,转身便走了。他绕过那道帘幕,挺拔而孤独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暗色之中,再也不见。
秦诏没有追,他只是跪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仿佛委屈似的,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堂堂秦王,跪在燕珩的寝宫里,孩子似的哭,越看越叫人觉得可怜。
那哭声隔不住,隐隐约约地钻进燕珩的耳朵里。
帝王抿着唇,气哼哼地磨牙。
这小崽子,真该死。
总这样揪着人的心,耍无赖,分明是他无理取闹,当众叫自己下不来台,这会儿倒是哭得凄惨。
燕珩想,寡人这样的天子荣威,赏你例外的偏爱,你凭什么不满足?
然而自己将他搁在掌心里,养到那么大,一口米,一口水,恨不能嚼碎了喂到嘴里去的,才将他养得这样威风强壮、人人可畏。
叫他做了最威风的秦王,四海扬名,他总这样不珍惜。
难道这小崽子,就分不清孰轻孰重?做帝王,哪能如这等任性,想怎样就怎样?那口诛笔伐的声名,那四海皆谈的话柄,难道叫人心安?
燕天子之帝王威名,仿佛一块无瑕的美玉,他如履薄冰做了许多年无可指摘的王,又如何忍得下这样的“污点”?
燕珩生气。
为何,秦诏,总这样……不懂他的心?难道自己将心留在他这里,只同别人逢场作戏、造一个帝后相携的佳话也不行吗?
燕珩分明觉得他,不可理喻,善妒,刁蛮。
善妒和刁蛮的秦王,还在那儿哭。
哭得人心烦意乱,愁肠百转千回,这小贼!
燕珩烦躁,没大会儿,终是忍不住,复又出来了。
他站在殿里,看着人,扬了扬下巴:“够了。”
秦诏抽泣两声:“燕珩——”
“住嘴。”燕珩冷眼睨着他:“寡人叫你出去……来人!”
侍卫没进来,最先进来的却是德元。他捧着一盘锦盒,跪在两人跟前儿,为难得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秦、秦王……小的拿来了。”
秦诏这才站起身来,摸过锦盒,打开。
一块新筑的漂亮玺印就躺在那里。他忍住满腹的情绪,轻轻呼了一口气:“原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今……仿佛并不重要。这江山,并非只有我,才能治理得更好。”
燕珩挑眉:?
秦诏将玺印搁在他桌上,而后是从燕珩那里讨来的虎符、自个儿的秦国虎符,最后,他竟从怀里,掏出来那两道金钏:“燕珩,我把玺印留下,兵符也留下。秦国的兵符也留下。你这样地想要,我都给你。”
“还有这两道金钏,你赏我的。我长大了,再戴不进去。”秦诏将剩下的锦盒打开,那是燕珩赏他的玉簪,望着那些东西,他慢慢地开口:“你这样地想要公子,也好,日后,就将这些宝贝,都赏给你的好夫人、好公子吧。”
“我从来没想跟你夺。”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陪着你,做这样一个薄情的帝王。”
说罢这句话,秦诏竟连看都不看燕珩一眼,转身便朝外走去了。
临到殿门口,秦诏顿住脚步,又补了一句:“天子居于临阜,执掌天下,从无有什么不合规矩。今日,我交还玺印,再三月,我自会离开。”
“什么秦王?嗬……燕珩,你未免瞧不起我。”
“我秦诏,守着心爱之人,愿舍天下,却从没有想过,要做一条与人分食的狗。在这世间,我虽再无亲人,却也不会赖着‘父王’,吃那嗟来之食。”
那神色坚决、冷锐。
和幼时,他在燕珩试探的金锭子之中选择快步离开,如出一辙。
那时,比起金锭子来,他更想要权力。如今亦是,比起权力江山来,他心中,还有更值得垂涎的东西。
燕珩:……
德元小心翼翼地抬眼,头一次,在帝王脸上瞧见这样生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