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89)
符慎惊讶地问:“你也不知道?”
“我上哪里知道?”楚阙睨着他,狐疑道:“怎么?你投了降,替你爹、替你家那位天子打听消息不成?”
符慎:……
两人掰扯着,头挨着头,仔细盯紧了秦诏和燕珩。
远处瞧着,秦诏刚好比燕珩高处半个头来,若燕珩垂眸赏花,他那目光便锐利地扫视四周。待燕珩看他,却又一副笑眯眯地谄媚神色……
楚阙道:“好怪!他为何对燕王这样好?两军交战,生死有命,他真将人当了亲爹不成?百依百顺的,还怕他伤心?”
符慎摇头,又说:“他一向这样。那时候,不还说,若是战败,叫我们拿着玺印去投降来着?依我看……若有两个王上,也不错。”
楚阙嗤嗤笑,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儿,秦王最狂,恐怕容不下人。
符慎捡回他爹的一条命,不由得恢复了往日对燕珩的崇拜,便也替那位辩了句,我们燕王也威风,实乃明君,一向受万民敬仰。
两人正说着,却见秦诏擎着一朵花,要给人簪上。
燕珩不知说了什,秦诏只好收回手去,蔫儿瓜似的怂了。
原来,燕珩说的是:“秦王的好意,寡人心领了。只是这花,应当长在该长的地方。寡人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只喜欢那珠玉金银造的宝贝。”
还能是什么?玺印呗。
秦诏丧气道:“您心里,只剩了那样东西,连我都装不下了吗?才说什么拿了玺印便要走,我像您想得那样紧,您都半日也不肯留。”
燕珩回头。
那一群支着耳朵的人臣,被人抓包似的,赶紧装模作样地低头,抑或眼珠子乱转,干脆朝天上看。只有符定一个人,有两分茫然地望着他俩。
燕珩:……
符定:诶?老臣哪里做错了吗?
秦诏恨不能光明正大往人怀里钻:“那珠玉虽好,却是死物。”
燕珩轻嘲笑道:“那眼前人虽威风,却也是个死心眼儿。还不如珠玉。”
秦诏闹脾气,只偷偷摸他手,将小指头挂在他指尖上,借着宽袖遮住,继续往前走。他不好当着许多人的面,跟人撒泼打滚咬耳朵,便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与哪位继续念叨些别的什么。
诸如,花开得好不好,鱼喂得肥不肥。
燕珩说:“都好。”
秦诏停顿了一会儿,却又转了话题,小心翼翼问道:“收缴了玺印,您想做什么?——叫八国受降?”
“受降?不过是个名声罢了,无关紧要。”燕珩道:“一年之内,燕军要顺利接管八国,到那时,再以天子之名,重铸新的玺印便是。”
秦诏道:“那……”
燕珩顿住脚步,睨了他一眼,轻笑:“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你想,便留下一枚玺印,回去做你的秦王。若你……”
他勾勾手指叫人靠近过来几分,贴在秦诏耳边,轻声道:“若你想回燕国,寡人身边,便给你留一个位置,可好?”
秦诏抿唇不语,仿佛不服气、却又没办法似的。
可燕珩却笑了。这等反应可见,秦诏是诚心要交玺印,如若不然,他只耍阴谋诡计,哪来还有不服气可言?
秦诏便引着人往另一边走。
宫苑里有一条宽阔长河,乃是护城河引流而过,桥栏两道,可足五人同行,分外气派……只是水面流波,看似平静,河底却有湍流暗涌。
自长河引出的两湾曲塘,也静气秀美,养了许多鱼儿乱游。
秦诏道:“左岸有一头大鱼,是我亲自喂出来的,甚肥。”
燕珩仿佛哄孩子似的,便顺意陪着他去看……好巧不巧,才走到桥正中,迎面来了斥候金羽兵,一身阔甲,擎着锦盒疾步而来,背上燕秦两道字旗猎猎。
他奔忙朝这处来,疾声呼道:“八国玺印已到——”
燕珩露出微笑,赞赏地看了秦诏一眼。帝王心中甚慰,站定在此处,含笑等着那斥候金羽兵捧着锦盒跪到跟前来。
眼见还有十步之距。
那兵左脚绊右脚,咣当一声!笨重的身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八国玺印的锦盒飞抛而出,竟这么——划起一道漂亮弧线,当着眼前这两位王君的面儿,直直坠入长河。
“噗通。”
符定都傻了。
躲在草丛里的符慎和楚阙也傻了。
“啊?!”
——都没了,这和同归于尽有什么区别?!
燕珩蹙眉,猛地涌上来一股怒火,还不等发作,秦诏却炸了。他怒喝一声,快步上前,狠狠地给了人一脚!
那暴怒之色不像装的:“你!你个混账!——可知这是什么紧要的东西!”
秦诏当即下令,要仆从兵甲速速下水去打捞。他说罢,便跪回燕珩面前,低低地叩首:“父王,请您放心,今日,我哪怕亲自去寻,也必……”
燕珩猛地回身,抽出符定腰间的佩剑,抵在秦诏脖颈之上,那声息冷淡,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秦诏,你竟敢骗寡人。”
秦诏抬头,任剑刃在他脖颈压出血痕,面色焦灼:“父王,我真的没有——求您,此事实乃意外。”
“不要再叫寡人父王。”燕珩根本不信,凛声道:“寡人一诺千金,今日无有玺印,三日后,开战。”
因头一句话,秦诏仿佛伤了心!
他将脖颈递的更近,被那疼痛激出了泪花,观者无不觉出他之悲愤痛苦难当!
这位秦王不辩,只一字一句坚决:“好,那我便不叫您父王!说什么疼我、宠我、爱我,不过是假话罢了!左右是只想找理由杀了我!”
燕珩蹙眉,被那话气得心口抽痛。
秦诏道:“您既然想战,又何苦寻出这样的由头。方才之事,乃是您亲眼所见,我这些时日,与您朝暮相处,可有一分的闲暇作什么诡计?”
说着,他竟拨开那剑,站起身来,同样坚决的神色:“再者,您竟连一天也等不了,难保不是怕了?”
燕珩不敢置信,微眯眼瞧着他:“寡人怕了?”
“正是。燕王想战,我必迎战!您如今,竟也怕了?怕我长大,怕您胜不了——我素知您怜惜百姓,今日,您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燕珩冷声,目光复杂:“说。”
秦诏道:“燕、秦两国各出二十城,包括燕国都城,并秦都临阜之地。咱们疏散黎民百姓,我与燕王战一局。”
“战术、兵马,诡计,自随您的意。你我二人,各凭本事,谁若输了,便交出玺印可好?”
“若是您,信不过我——到那时,攻破临阜,大可自己派人来打捞便是。”
好一个各凭本事!
这狠心肝的混账——
燕珩微微笑,复又挑剑点在他心口,口气微妙:“秦诏,你可知,若是战败,是什么下场?”
秦诏面色镇定无虞,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紧盯着面前之人。他抬手握住剑刃,狠狠往前逼近了一步,心口一朵鲜红的梅花涌出来,掌心更是嘀嗒嗒坠落着血痕。
“您既说过,擒杀勿论,难道还能有第二个下场不成?”秦诏将剑抬高,决绝道:“可……若是我胜了,您又如何?可说到做到,任凭我处置?”
燕珩冷哼,扬起下巴,剑刃一线血痕,自秦诏所握的那端,淌到这端,浸染了他的指缝,温热,黏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