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66)
秦诏不知。
如今,专意守在宫城门前禁严的兵甲,足有三千。
燕珩本来是想……留下他的。
——莫说他强闯出不去,纵是符慎亲自来迎,恐怕都要吃亏。但是,为那一朵绽放在天幕的纸鸢、为那一条乱跳在掌心的小鱼,帝王终于改变了主意。
他想让他飞得更高,逃得更远。
但不妨碍的。只要自己想,随时都能凭着颈上的绳索,将人捉回来。
罢了。燕珩想。
若他不回来——那就没有秦国,没有九国五州。天下之大,不过在他的手心,秦诏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秦诏笑眯眯地点头,围着人转了一圈儿,说道:“我就知道,父王这样的体贴,最会疼人。也不知道哪条小鱼这样的命好?”
见燕珩好笑,他自问自答道:“自然是我这条小鱼咯。叫父王握在掌心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燕珩轻哼,到底被他逗笑了。
“好了,不许胡闹。”
秦诏忙称是。
他转过身去,复又跟仆从们嘱咐道:“待种好了这样几颗,你们万万要仔细养着,勤来父王殿里,与人送几朵,春夏之日,瞧着明亮,也好赏心悦目。”
仆从们称是,除了那一盏,便将旁的物什都捡走了。
秦诏望着人群散开,又转过脸去看燕珩,目光随着人挪到案前,转而扫向神容,肺腑的思绪慢慢沉下去。
晚暮后,他又跟人讨骄。说是什么明日一早便走,想念人想念得紧,心肝全都挪位子似的难受,所以,今夜必要留宿鸣凤宫。
燕珩冷笑着拒绝了。
笑话,秦诏每天都缠着他,连蹭带惹,好端端地就拱火。
自个儿怜惜他身上伤痛,挂念他日后远走,总也舍不得吃了这小子。奈何这小子不知死活,恨不要在人身上孵小鸟儿。
暖烘烘的,撵不开,还总要含着人香舌睡觉。
——燕珩烦。
帝王心窝里生火,腹中也燥,难得这几日多吃了两碗祛火的汤药。
此番,再不能纵容他了。因而,待夜色一沉,仆从便面露难色地将他拦在鸣凤宫外,不好放他进去。
秦诏急了,叫德福给他拿软垫来,“我今晚便躺在外头,守着父王的殿门好了,总之,我哪儿也不去。今夜若是不能与父王相伴,明日走了,必要悔恨终身呢!”
燕珩冷哼。
什么悔恨终身,听着像是不回来似的。
秦诏仿佛猜透了那句话,又扬声道:“父王,说好了的。我这一走,若是不胜,必不会再回来,到您面前惹人烦闷。您再狠,也不能叫我把心都落在这儿吧!”
“若是落下了,满心里只想着您。御马飞扬,打仗还乱想,岂不要叫人捅穿了去?”
燕珩:……
秦诏卖惨熟练,说话也叫人心疼;可偏他说的是事实,直教人无法辩驳。那位冷不丁地出了声:“该死的蠢货,自个儿不惜命,叫寡人心疼作什么?”
秦诏挨了骂,没话答了。
他哼唧两声,扯了软垫,竟真的往地上一躺。
叹气声响起来,秦诏道:“可怜身上还没好利索,明日又得赶路。今夜睡在殿外,别叫风寒吹透了才好,如若不然,岂不是没活路了?”
德福“唔”了一声,腹诽道:您这样身强力壮,身上扎刀照样面不改色,才养了几日就生龙活虎的,岂是一阵风就能吹透了的?
但他没好意思说。
秦诏见德福看自己,便忙问:“你也这样想,对吧?”
“啊,这……”德福只好苦笑着说道:“正是,小的也这样想。早春的风寒,您才受了伤,不好在这里睡下。”
“父王,您听见没有?连德福公公都这样说。”
说了半天,里面愣是没动静了。
秦诏急得直往里探脑袋。只是左右看顾,仍没瞧见他父王的身影……难道才没两句话的工夫,燕珩就睡下了吗?秦诏心中焦灼,又不敢直接问,便继续道:“哎,可怜王上不心疼人。早些年秦厉来时,还有得住呢!轮到我……竟是打铺盖了。”
燕珩默默听着,都叫人气笑了。
亏他这样混账,这话也敢论。鸠占鹊巢,还逞能说上理儿了?
过了会儿,秦诏坐在人门槛上,又问:“您睡着了吗?我还没睡呢!王上……”说罢,他便一只脚伸了进去,才踩实地,那位就冷哼:“脚。”
吓得秦诏又退出来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放纸鸢分明开心,平日里的每句话,他也都乖乖地说,自个儿百依百顺,燕珩怎么又不爱搭理他了?
他哪里知道,此刻,那位正撑肘,隔着纱幔睨着他呢。
这小子本就生得端庄好看,如今越发的威风,被那秦王的权力滋养了些时日,说一不二,荣光独握,少年意气便铸成了帝王之威。
只是这会儿,坐在那里,委屈苦闷,便显得可怜。
凭着几分了解,燕珩心中清楚,如今的秦诏,也只在他面前装可怜了。但凡踏出这道宫门,都指不定狂纵、傲然成何等模样。
秦诏扒着门扇,像只犬儿盼着主人发话:“王上!好王上!我今夜不招惹您了,还不行吗?……您就放我进去吧。外头风冷,吹得我打寒颤。再不进去,倒要病了。”
燕珩哼笑:“不行。”
秦诏无法,只得继续坐着,没大会儿,便听见他父王翻身的声音。秦诏大着胆子伸进去一只脚,那位果然没再看见……再一会儿,是另一只脚也探进去。
秦诏拨了下手,撵德福退下去,自个儿便蹑手蹑脚地凑上去了……他自床榻旁边俯身,猛地在燕珩身上罩下阴影。
“?”
还不等人开口训斥他,秦诏就含住人的唇瓣,吻上去了。
趁着纠缠,他翻身上榻——当然,一吻毕,喘息的功夫儿,仍叫燕珩一脚踹下去了。
那力气不重,秦诏滚了个跟头,跪稳,带着哭腔哼唧:“燕珩……你将我的心都踹碎了,我疼。”
燕珩都没顾上纠正他的称呼,只哼笑道:“将那衣裳剥了,灰土尘气的,岂不是要将寡人的床榻弄脏了。”
听见这话,秦诏霎时露出笑来,忙将自己剥个干净,乖乖献上身子去。
燕珩“嗯”了一声,没对那个吻问罪,只哼笑着翻了个身,倦倦地阖上眼,预备睡下了。秦诏却不肯叫人睡,从身后抱住他,拿唇在他脖颈蹭……柔软的耳肉很快沦陷,变得潮湿,黏腻。
燕珩转过身来,捏小虫子似的揪住他的耳朵:“方才说了什么?”
秦诏冤枉:“方才说……风寒,将我吹透了。”
“休要装傻,不是这句,还说了什么?……”燕珩道:“才说了,今夜不招惹人,怎么又黏上来了。”
秦诏被燕珩馋了许多年,几乎饿得头晕眼花似的,“我只……只伺候您,并没有多想别的。”他贴在人耳朵上,一面舔,一面挤出空隙来,压低声息道:“燕珩,你……你难道不想要我吗?”
“若我明日走了,你只将对我的想念放在心中,还能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