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38)
秦诏气血逆流,身体发僵,分明觉得,如今这步,像是燕珩临走前,给自己留下的最后温存。
他怔怔道:“燕珩……我、我不跟你使性子了,你别走好吗?”
燕珩心底流荡着复杂情愫,然而那口吻却克制得极好,仿佛毫不在意似的:
“我的儿,那晚,你说,寡人没有教给你,如何去留住一个爱的人。现今,寡人也想到了答案——帝王,不该有什么爱的人。”
秦诏傻眼了:“那我呢?我算什么……”
不等燕珩说话,秦诏又问:“你舍得我了是吗?你不要我了是吗?你要回去,做你的狠心的帝王了是吗?”
他那神情急切:“燕珩,那不是你的答案。你分明已经爱……”
燕珩抬手罩住他的嘴,那手背上的青筋也显露出来,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将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压住——
他要走,正是因他猛然惊醒,自己竟想爱下去。
因为不敢,所以,才必须要逃走。
燕珩再没有哪一刻,比如今,更明白自己的心了。
“嘘……”
燕珩隔着手掌,将唇贴上去,仿佛很疲倦似的:“秦诏,你我相争之日,寡人绝不会再留情。你若赢不了,寡人就只能……”
那话没说全,但秦诏明白——燕珩要杀他。
秦诏被人堵住,只好滚了两串眼泪。
但这眼泪,却不全是伤心;与他肺腑心意之中,滚热着的,竟是狂喜一般的慌乱。他也不知怎的——话说到这里,燕珩分外沉重的狠心之下,他忽然明白了!
那话,与其说是拒绝,更像是一种告白。
燕珩不是要杀他,燕珩是要夺回他自己的心——没有那颗狠心,他怎么做他的帝王呢?
秦诏仿佛想到了什么,去掰开人的手也跟着颤抖……
如今,燕臣并七国子民望着他,都在等待他们英明伟大的天子,强灭秦国,为他们“报”灭国之仇,而后顺理成章的宣布:
[秦王诏假借天子之名,动荡社稷,使山河不安、七国不宁。故,天子震怒,灭暴秦、平定天下,使四海归一,九鼎成元。]
多么好的借口。
那兴许便是燕珩的手段,是帝王布下的局。
只是,燕珩迟迟舍不得收网。
当初,他是有意放纵秦诏灭七国,如今,才能有这等天衣无缝的理由。他仁慈,故而不忍发动战事、伤害生民,他乃英明君王,故而不曾强攻八国、使万万人流离。
——燕珩若这样做,必有骂名在身,为人所不齿;可完全兵不血刃,却又不可能。故而,他选了个最趁手的工具:秦诏。
七国,是暴君秦王所灭;天下,为大燕所一统。
如今,燕珩纵起兵,也一定为天下所歌颂,他仍英明,仍仁慈。甚至不惜为了平定战事,忍辱负重,为秦王所擒,甘为俘虏。
来临阜,则是为了更大地激化矛盾。纵不是为了其余七国,只是帝王受辱,此战,也不得不打!
打得好,打得应该——是那暴戾秦王得意忘形,该死。
这就是为何符定质问之时,燕珩并不以为然,只淡定回了句“你不必这样担忧,待时机成熟,寡人自会决断”的原因。
既要兵不血刃的灭了七国,又要光明正大的收了权柄。如此一来,燕天子的帝王大业,便也成了民心所向,万众所归。
只是,这里面,燕珩棋差一着,唯一没有算到的,却是……那颗心。或者说,那两颗心。
才明白秦诏心意之时,他难道没有利用过少年心事吗?未可知。
——燕珩好狠的手段。
秦诏想,那等心机城府真叫人可怕,只可惜,偏偏生了一颗帝王真心。
秦诏擒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人拉开,露出的不是伤心和苦痛,却是真心肆意地笑:“燕珩,你瞧,你输了吧。你的计谋天衣无缝,可算来算去,倒不如我。”
秦诏压根不会被他的狠话吓倒,反而醍醐灌顶:“我明白了!你爱我,想给我唯一,想和我相守——又放不下那等‘天子宏愿’!你因自己怕了自己那颗心,反倒要躲起来。”
“你若能杀了我,都不必等到来临阜。”
“你一等再等,难道只是为了哄我多开心几天?”
秦诏捧着他的脸,弯起眉眼来,笑着看他:“燕珩,你,该不会是想……假意杀了我,偷偷将我藏在宫里,日夜宠幸吧?”
燕珩陡然变了脸色,怔在原处:……
秦诏眯起眼睛来,分明揭开了那位帝王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杀了那个‘秦王’,却将你的‘诏儿’藏起来。燕珩,你怎么那样‘坏’呢?嗯?”
“你!——”
那口气实在下流,眼见逼得燕珩真红了脸,半羞臊半动怒。
秦诏忙告饶:“是我胡说,燕珩,你别生气。你说你要走,那也好,只是……别下月初六。你在临阜再住半年,若是半年之后,你还想走,那我绝不阻拦你,一个‘不’字都不会说。可好?”
燕珩别过脸去。
秦诏简直是薅住了燕珩的灵魂,握紧了燕珩的心,现下,分毫不怕。只是碍在那位脸皮薄了三分,只好轻声哄道:“燕珩,不如,再利用我一回?”
燕珩这次真怒了,他掐住人的下巴,要人住嘴:“寡人从不曾利用你。至少——从不曾利用过你的真心。”
见秦诏一脸震惊,他又挑眉,冷哼:“信不信由你。”
——那是真没有!
秦诏感觉幸福猛地涌上来,激得头皮发麻,小腹乱涨。
燕珩,竟……
秦诏忍不住想,还是自个儿更混账三分,那时候小,并不懂得道理,若说没利用人的恩宠,必是假话,只是,他那颗心,自见他那一刻,便再也无法逆转了。
为了活着,他实在不得已。
为了得到燕珩,他就更……不择手段了。
秦诏竟痴痴地笑起来了:“燕珩,燕珩——我要疯了。”
不等燕珩开口,他就堵住人的唇,吻下去了……被人封住唇热吻的时候,燕珩还有点状况外的意思,他心中有点朦胧的困惑,竟无法捕捉到端倪。
这么久了,秦诏都没想透,今日,他何以猜出来的?
秦诏捉到了他的心。
——因而,无师自通,登时心底一片光明。过往时日里,所有算计、欲言又止、沉重压住的长叹,和那等乱缠在一起的帝王心思,全通透了。
秦诏不光猜透了,还全然不害怕;只将他的狠心威胁,当作情话来听。
但燕珩,却被他这些时日的冷淡,挑拨的心底不舒坦。
秦诏忽冷忽热,时而追逐、时而躲避的态度,把帝王那颗心逼到不得已做出狠心决定的境地,那小子反倒茅塞顿开,又高兴起来了。
他扯开人,挑眉……
秦诏抬手,将人那道漂亮的眉毛摁住,而后轻轻地舒展开,又凑近前去,啄吻了两口:“燕珩,你别瞪我。”
“……”
燕珩都气笑了。
秦诏道:“你都准备将我‘杀’了藏起来,还说不爱我?只是,这样的计谋太叵测,若我没有名姓,你不知还要去偏心爱谁呢。”
燕珩没吭声。
秦诏又说:“总之,你给我半年的时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