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7)
再想起他父王白日里偏心肝儿,分明他赢了,却给燕枞发赏,那心眼里就忍不住发了酸。
仆子瞧着那表情幽怨,到底笑了一声,“公子何苦,您且等着,小的这便去请!”
那仆子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金殿,却叫德元急急的拦下了。
德元知道内情,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哪里来的小仆子,竟这样不懂事儿,王上正有要事召见杨大人,问也不问往里闯,仔细吃杖子!”
两人在昏暗里细细照了个面,才辨认出来。
小仆子忙谄笑两声,“小的是扶桐宫来的,我的好公公,您放我一马!正是秦公子,嚷着身上不得劲,要请王上去一趟呢。”
“嘘。”德元拿眼神示意,又扯着人领子往后头阴影里一退,“正讨罚呢——你去也不去?”
小仆子忙摆手,“啊?那我不去、不去,小的就在这处,乖乖等。”
两人躬下身子静等,殿内气氛肃穆。
偶尔一句淡淡地质问,也显得声息冷峻,“你且说,寡人要你何用?”
卫抚身为都尉,这金砖玉瓦、珠檐银廊之下,事关帝王安危,哪怕是半点隐患……都有他撇不开的瓜葛。
——“再有,那立杆所驻之地,为何这样巧?偏就扯倒摔断飞瓦,砸到寡人桌上?”
燕珩指缝收紧。
微微摇曳的光影,为这位帝王挺拔鼻梁和俊阔眉眼都遮了一层阴影,神姿威艳,似隐在黑暗中无敢亵渎的神。
卫抚跪在地上,强压心惊:“是卑职办事不力。”
燕珩冷笑,“我燕宫,几时轮到一个孩子,来挡这‘瞧不见的灰尘’了。”他复又站起身来,走至人面前,那袍角几乎擦着他的脸掠过去。
那声音似在寒霜里浸透了,“若是查不出端倪来,寡人要剥的——可不仅仅是你这身官服……”
卫抚一张狠戾的脸吓得变了色,也显得狼狈起来。此刻,跪在人脚边,大气不敢喘,额头贴在地上,视线只敢沿着燕珩脚踩的那块玉砖,小心翼翼去看他的靴子尖。
“是,王上,您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哪怕将这宫墙翻掘三尺,也必找出端倪来。若有人蓄意谋害王上,卑职必叫他尸骨粉碎。”
“嗯。”燕珩声息很淡,“记着,动作小点儿。”
“是。”卫抚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方才敢道,“卑职必定加强防护与巡逻,保证王上的安危……”
燕珩不耐,轻嗤,“滚出去罢。”
卫抚仓皇告退,出了殿门,肉眼可见的一颊热肿起来,狠添了个巴掌印。
扶桐宫来的小仆子战战兢兢,“我说公公,我这……我这,是去也不去?”
德元斜了他一眼,“我说你,去也不去?你只管听你主子的,哪里问得着我?若是要去,这便通传。”
那小仆子到底不敢瞒,惶恐地跪进去了。
燕珩冷淡抬起眼皮,将人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一句利索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王上不悦的地蹙了眉,德元忙在旁边替人补了句,“王上,这是扶桐宫来的小仆子,兴许是公子有什么话。”
小仆子一五一十道来。
他先说,“公子请您去扶桐宫,想陪您再说会子话。”
瞧见那神色变化,他又忙解释道,“公子原是这么说的,可又说,是晚间悟出来一步好棋,可以陪您下一会子,解闷儿。”
燕珩:……
寡人很闲么?
小仆子苦了脸,带了点哭腔,“可怜公子才醒过来,又说是下棋,又说是头疼。小的也说不清楚,兴许是脑袋磕破……还没好起来。”
言下之意,秦诏乱说傻话。
他只求,王上可不要跟人一般见识。
燕珩沉默片刻,到底应了句“嗯。”
嗯……?
小仆子傻眼,慌乱抬头,那是个什么意思?
眼见燕珩走近了,德元忙佯作轻喝,“你这没眼色的东西,王上亲临扶桐宫,还不赶快带路。”
“是是、是。”
燕珩到底又去了趟扶桐宫。
可这等好机会,却还是见上面,白白叫人错过了。
原是因等的实在久了,秦诏白日伤神,竟这么靠在床榻一角,歪着头睡着了。
可怜那鼻尖也发红,脑袋包得严实……床头的蜡珠滚了一层又一层,直至摇晃着将熄,光影越来越暗,因叫人放倒睡下,秦诏才在朦胧中睁了睁眼。
——视线恍惚,灯影儿里站了个父王。
秦诏迷迷糊糊嘟囔了两句话。
“父王不肯来瞧我……倒还、托了梦。”
“若是能再……看仔细父王,倒好了。”
小仆子心惊胆战地跪下去,还不等认罪,燕珩便冷淡拨了拨手——叫他们别吵。
燕珩转身过去,“睡下也好,免得扰人。”
他才要走,背后却又响起来一句:
——“父王。”
那身形微顿。
小仆子惶恐,忙道,“王上恕罪,公子说梦话呢。”
那声音沙哑软糯,夹在着困倦,听起来像是撒娇。
这位冷淡的帝王,到底软了心肠,只哼笑一声,“罢了,寡人明天再来看他。”
第21章 愍余命
秦诏哪里舍得他父王再劳动一趟。
翌日一早,初阳将升,朝霞打满天幕,秦诏便早早地去奉茶请安了。他只在外殿跪了一晌,燕珩便叫人那点动静闹醒了。
“父王。”
燕珩撑肘,斜着眸子睨他,“又有何事?”
“我来瞧瞧父王,您今日身体可好些了?昨日未曾受惊吧?”秦诏跪近了些,笑眯眯地弯了眼睛,“父王,早间煮的这茶,最能凝神祛乏,您尝一尝?”
因他脑袋包扎的结实,歪了歪头,便像要坠倒似的,浑身都透着诙谐。
“头不疼了?”
“方才只急着来见父王,早便忘了头疼的事儿。”
燕珩让人逗笑了,接过茶来细饮。
片刻后,又哼笑问,“不知是不是昨日将脑袋撞坏了?”
秦诏知道他变着法子骂自己傻,便期期艾艾地往人跟前凑,笑道,“父王,我脑袋好着呢!不仅不傻,还添了几分聪慧,想了一步顶顶好的棋,今儿就能下给您看。”
“哦?”
秦诏欲言又止,“我虽没人家伶俐,总还是不笨的。”
燕珩挑破这话,问道,“哪个人家?”
“……”
秦诏不敢再说,又闭上嘴了。
燕珩当然知道哪个人家,可他偏不说。
停顿片刻,见秦诏不说话,便又道,“你倒提醒了寡人。今儿,还未曾向你追责问罪呢。”
秦诏苦了脸:“啊?”
燕珩哼笑道,“休要装傻。怎的昨日那等轻狂?立于马上也不下来跪好,倒与那平津侯、魏屯等人辩起来了——敢跟寡人的臣子呛白,岂不是大罪一桩。”
秦诏委屈问道,“这……功、功和过,竟也不相抵么?”
“不相抵。”
秦诏便暗自压下昨日的计较,乖乖跟人告罪道:“父王饶恕我吧!请您原谅我,昨日一时心急,方才那样。您是不知道,昨晚……我已反省过了。”
燕珩嗬笑,神情分明不信,“昨晚反省?只怕是,睡到糊涂梦里去了。”
秦诏还不知昨晚劳动了他父王去看他,燕珩也不说破,任他自寻理由。
秦诏便添了两分羞赧,笑道,“本是正经反省了的,反省累了,才睡着的。昨日,本不是魏大人的罪过,他那样忠君爱国,连父王都让他三分,是我胆大包天,没有分寸,才敢与人争辩的!”
燕珩微微勾起嘴角,神色不辨喜怒。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底里却添了点儿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