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58)
他一会儿王上、一会儿父王,一会儿燕珩地乱叫,估计心里也是热油似的蒸煮。好在,燕珩并未执着纠正他的称呼,而是看在人出生入死的份儿上,勉强纵容他几分。
眼见他这样说,可目光却舍不得挪开似的,分外纠缠。燕珩便道:“陪寡人再下一会子棋,如何?”
秦诏心里没底,还为战事担忧,哪有那等闲情逸致想着下棋?可他因为不舍,到底也点了点头:“恐怕只有一会儿,再不能耽搁太久。”
燕珩不以为然,哼笑道:“堂堂王君亲征,若是三五个月不在,便要败了,依寡人看,这仗也不必打了。要那大将做什么吃的?——难不成你只困在战事上,便能养好你的秦国?”
秦诏道:“您教训的是。可……”他“唉”了一声,急得叹气:“只因……我心急。”
“嗬,急什么?不争气的蠢货。”燕珩优雅地起身,朝殿外走去。见秦诏没乖乖跟上来,他复又顿住脚步:“嗯?”
“愣着做什么,还不随寡人来?”
秦诏称是,忙站起身来,跟了上去。待到棋盘布下,那落子挑破关键的局面之时,秦诏方才“嘶”了一声,抬头去看他:“父王……”
燕珩挑眉:“嗯?”
“您怎么下这儿……”
那关键一道防线被燕珩点住,秦诏进退两难。他若退,对方围堵追吃,拣去这块顶好的位置。他若强落子,恐怕要吃亏,反叫他父王连别处的棋眼点了。
“寡人如何不能下在这儿?”燕珩道:“你让半壁如何?总这样呆瓜似的,求一星半点的险胜。棋盘这样大,缺一块也无妨。你何不绕过去,从这一处落子。”
说着,燕珩抬起指尖,拨开一枚棋子,丢进他的棋盒里,哼笑:“蠢笨,迂腐。”
原来,昨儿让他让给赵国的半壁江山,是这个意思!
秦诏恍然大悟,才明白过来他父王的苦心——这哪里是下棋,分明是燕珩心疼他,特意给他指点江山罢了。
秦诏悟了,欢喜地扑上去,抱住燕珩的腰。
因动作太急,连棋盘都撞翻了,伶仃的黑白棋子滚落在脚下,弹在案角、而后又滚落在燕珩的金靴旁。帝王搂住人,微微笑,抬脚……轻轻踩住了那枚棋子。
燕珩漫不经心地笑:“一群不省心的蠢物。尤其是你,枉费寡人教了那么久,全不知道紧要。那卫国上下,难道不能为你所用?”
秦诏得了指点,解开胸中积压的郁闷,豁然开朗,当下分明——顿时双眸亮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地往上翘……
他心里发痒,便凑到人耳边,轻轻地“啾”了一口,低声说道:“我的好王上,您可真聪明。满九州,再没有您这样——敏锐如神仙的人了!”
燕珩薅住他,睨着人嗬笑:“休要胡诌。胆敢吃败仗,寡人才要赏你巴掌。”
秦诏笑眯眯地说“是”。
他喜不自禁,不仅为战事上解了困惑,还为燕珩满心里装着他。他父王面冷心热,他既憋住不说,他父王果真不给他作救兵——可心里又不落忍,便教他破局。
“您说,我这蠢笨的脑袋,怎就不顶事?想了许多个日夜,竟没想到这样一招呢!”秦诏仿佛抱住香蜜似的,左闻一下,右嗅一口,热热地拿唇乱啄,又盯着人说道:“可惜我命好!”
燕珩没听懂这话,便问:“怎的又说命好?”
秦诏笑:“我有您,自然是命好!也不必死战,眼下,到处都是出路。若这一局活了棋,岂不是横七竖八,在这九州之地上蜈蚣似的乱爬,也没人管了!”
燕珩被他的比喻逗笑了。
“混账。”
秦诏这下也不急了,他挤进人膝间,往人腿上坐,复又问道:“王上,我才立了功,有了主意。现今,您能不能也犒劳我,叫我在这燕宫住几日,养养伤?”
燕珩睨他:“想住几日?”
秦诏点头:“正是,想!——只是养伤……”
燕珩笑,秦诏便跟着笑。然而,那笑忽地敛去了,燕珩扬了扬下巴:“不好。”
秦诏:“……”
燕珩心狠道:“寡人的燕宫容不下你,自去奔逐九州吧!”
“啊?您怎么说变脸就……”
燕珩冷笑,唤人道:“来人,将这小贼丢出去。”
秦诏凑上去,抱住人的脖颈,将唇抵在人嘴角,黏糊地亲了一会儿,才松开人,说道:“好王上,别呀。我不是小贼——您方才还说,我是劳苦功高的秦王呢。”
燕珩轻哼:“劳苦功高?也亏你真听到耳朵里去了,不害臊。”
秦诏兴奋道:“您饶我一次吧!我能不能——现在就给符慎写信?我自告诉他关键的法子,叫他安心。这样,我便能在您这里,多待几日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兀自盘算道:“从燕宫到卫都,金羽飞信,不过五日。”
燕珩没说话,却露出一抹笑。
说到这儿,秦诏方又想起来似的,他去翻寻自个儿的那件衣裳,却从德福那里得知,早叫那位嫌弃地吩咐丢了……
秦诏委屈:“里面,可还有个香囊……”
德福神秘兮兮地引着他往偏殿走,自匣子里替人取出,问道:“秦王说的,可是这个?”
秦诏这才笑起来,点头道:“正是这个。”他捧着这香囊,宝贝似的凑回到燕珩面前,跪在那儿,说道:“您瞧这个,是什么?”
“嗯?”
“这是卫莲种子,我特意给您留的,战事这样忙碌,我都没忘,天天心里装着您呢!”秦诏狡黠眨眼:“我的好王上,看在我这样忠心,又哄您高兴的份儿上,能不能叫我多留几日?”
燕珩反问:“方才,是谁急着要走?”
秦诏拿脸蹭他的膝盖,谄笑道:“我本急着去送命。如今,不必送命……便不急了。”
第86章 秋草荣
燕珩到底放了人一马, 将这“小贼”留了下来,在燕宫好吃好喝的照顾着。
他本就心疼,那几个跑腿仆子往日里又最是亲近秦诏的, 再加上个祁武,更是个头脑灵光的。眼下, 谁都不敢得罪他,反而将吃穿用度、侍弄的顶顶服帖, 岂不叫秦诏过起了王后般的日子?
秦诏一边享清福, 一边垂涎他父王,一边也没忘了正事。
他只将燕珩指点的路数记下, 暗自盘算明白,再那信仔细写好, 叮嘱人务必要亲自送到。他心中想的正合意,有符慎和姬如晦在,此事不必担忧。
果不其然。
他二人顺利拿到信后, 即刻明白过来。没多久, 便凭着秦诏的印信和秦王这几仗的威名,将卫王吓得战战兢兢。
可他们却并不是逞威风来的, 而是客气地请卫王坐上首。
卫王惶恐不敢坐, 只左右看了一眼, 问道:“不知秦王请本王来,是何想法?”
卫国被赵、秦两大魔头霸占下,正愤怒难当呢。秦诏请人到此处相聚,未免不安好心。可秦诏请他之时,用的又是燕王天威之名,因而,他不得不来。
可待他来了, 却也没瞧见秦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