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77)
胆敢在人眼皮子底下造反?秦诏还没有这样的底气。更何况,他满心里都是燕珩,哪舍得叫人伤心?
“玺印送至燕宫,至多半个月。秦诏,寡人这便唤人,替你……备好纸笔。”
燕珩神色平静,声息也缓慢、柔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叫你手底下的那几个糊涂虫,少使些卑劣手段,乖乖地把东西送过来。”
秦诏抬眼,望着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哑了火……
燕珩便又轻笑起来,俯身下去,吻了吻他的眼皮儿,柔声哄骗似的:“我的儿,你想要江山?——”
“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你还小,未必端得动。做寡人的‘好孩子’难道不好?你乖乖听话……寡人将那鸣凤宫也赏给你,再不给别人住,可好?”
秦诏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便怔在那里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燕珩,惊觉他父王的野心与恐怖之处。
燕珩却只是微笑,云淡风轻。
仿佛这样事关天下的褫夺,只是帝王点选膳食一样。
对于燕珩而言,如今此刻,时机刚好。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便将秦诏费尽了力气与心机打下来的“战果”收缴入怀,再大手一挥,号令群雄出兵,弹指间便可灭赵。
九国五州,天下疆土,不过囊中之物。
燕珩本是想放这只纸鸢……自由去飞的,可他总是这样受伤。帝王心疼,便只能另寻他法,自此,将他珍藏在华贵宫苑之中,作个安稳太平的公子。
那是许久之前,便压下去的愿望。
如今,他秦王也做了,风光与威名也得了,再没什么理由放他走了。
秦诏紧紧扯住燕珩的襟领,将额头贴在他脖颈上,那声音有点发紧:“燕珩,你……我知道你想留下我。但是,只剩赵国了,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一定将所有的东西都献给你,我保证。”
说话间含着恳求的热息,落在脖颈发痒。
燕珩喉结一滚,却仍旧压住心底情绪,缓缓笑道:“不必了,秦诏。那样,实在太慢,寡人如今……已等不及了。”
等不及想要天下,也等不及想要你。
秦诏轻轻松开他的衣服。
心里坠落似的——
完了!
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姬如晦这个蠢东西,岂不是阴差阳错将他送到虎狼之地了?他还以为燕珩这样宠他,定会放些兵马给他呢……没承想,兵马没要到就算了,连自己也要被扣下了!
他忘了。眼前这位,不只是他父王,还是这九国五州的天子。燕珩腹中藏的,不全是爱,还有数不尽的帝王心计。
燕珩微微笑,站直身来,“不急,寡人给你时间,细细思量、慢慢……考虑。”
秦诏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缓步朝外走去。
他腹火焦灼,冲着人的背影,急急地唤了一句:“燕珩,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是吗?”
“你只说相信我,叫我去夺、去抢。实际上,你没有一日的相信过……你只等着我奔闯四处,打到尾声,方才出手,坐享渔翁之利,对吗?”
那背影一顿。
“你只想叫我为你打天下。现在——只剩下赵国,就在你眼前,你便不需要我了!只想叫我乖乖地听话,留在燕宫、做你的宠物是吗?”
燕珩没说话,微微侧转过脸来。冬日里霜白的光影打过去,映照出他华丽而冰冷的面容。
秦诏忽然带了哭腔,仿佛被人辜负的良家妇男似的,凄惨问道:“燕珩,你喜欢的,就只是一个听话的宠物吗?你忘了我是秦王吗?你竟这样害怕我长大吗?”
燕珩冷笑一声,复转过脸去,背对着他,“随你怎么想吧。”
撂下那句话,这位便朝外走去了。
只有一帘之隔的外殿中,燕珩叮嘱的声音显得格外不悦:“盯紧人,半步不许叫他出东宫。”
秦诏:……
待人走远了,他方才躺在床上,幽幽地长叹一声。
秦王心里自由盘算,心想:也不知道,方才那几句话,能不能起作用?若是燕珩能听进去,或许此事还有一线转机。
果不其然,那话刻薄,简直戳中了帝王的肺管子。
燕珩不悦,气得连晚膳都没吃下去。难道往日那样的真心,竟全成了算计?他想要天下不假,对他,却不是那样的冷血无情。
燕珩本就没打算叫他冒着生命之虞去打仗的,分明是他自己,满腹的野心,不肯屈居人下。
时近乎三天,任凭德福旁敲侧击,燕珩却还是没打算放了人……帝王瞧着前线飞书,为那小崽子,生了愁绪。
战事上,燕珩时刻盯着,岂能不明白战况如何?
若无燕军助力,秦军确实还要打个许久,若他肯出兵周旋相助,灭赵就在眼前,于他而言,秦诏牵制主力,也省了事儿。
可最叫他不悦的也在这里……
秦诏口口声声说,要打了天下送给他,如今,不过六国,他竟不舍得了。推三阻四,如此一看,当初所说……恐怕全是假话!
再者,那江山对他来说,竟那样好吗?他宁肯忤逆自己,两相分离,却也不肯守在他身边,做他的鸣凤宫主人?
燕珩冷了脸,心中沉思,还说什么真心、说那样爱,嗬,全是扯谎。
秦诏可没扯谎。
但碍不住,作死的回数太多,燕珩再不肯信了。
没多久,秦诏就开始闹绝食、带着浑身伤患,大闹东宫,竟死活不肯吃药!那架势,简直像是被流氓捉住的贞洁烈男,恨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燕珩面冷心热,只关住不叫他走,心里却不舍他受苦。
因而,帝王站在人床榻上,冷着脸不发一言,而后端起汤药碗来,饮了一大口,紧跟着俯下身去,罩住他的唇,给人渡过去了……
秦诏傻住,瞪着眼望着燕珩。
那位闭着眼,微微蹙起眉尖,香甜的唇裹着苦涩的汤药,把秦诏都灌醉了。待那口汤药灌下去,秦诏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舌尖,缠住了人的香舌,不肯松了。
方才铮铮的爷们骨气,顿时抛洒个精光。那点紧张的不悦,也好像跟着汤药一块咽进肚子里去了。
燕珩掐住人脖颈,强扯开人,抬手蹭了下被这小崽子咬破的嘴唇,冷眼睨他:“嗯?”
秦诏不吭声。
——“吃药。”
——“我不吃……我要走。父王。你放我走吧。”
燕珩恨不能掐死他,那声息冷得不像话:“秦诏,你既然想走,那就……拿玺印换你自由身,如何?”
秦诏不肯,又说:“我不能骗你,这天下,我必献给你,可是……不是现在。我保证,燕珩,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我是爱你的——你比谁都知道。”
秦诏拉着他的手摸自个儿的胸膛:“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燕珩信他的爱,也信他是真的想走,更信他真的想要那天下权柄……因而,帝王抽回手来,冷哼笑道:“不行。”
秦诏没招了。
燕珩道:“秦诏,寡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信——你写是不写?”
秦诏隐忍片刻,没说话,竟兀自从床上爬起来,快步朝剑架走。不等燕珩反应过来,他就拔剑出鞘,猛地横在自己脖子上,急切道:“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