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43)
年予治笑眯眯地拱手,掀袍跪下去了:“叩见王上。”
秦诏:“……”
他还想装傻,却被人拦住了:“王上,您不必再说。小的并未向您讨要功名,您又何必推脱,今日,只当某没认出您来,咱们只下会子棋,解解闷便是了。”
那棋盘走向诡异。
问曰:“王上,何以落子这样着急?”
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间紧迫,才要着急。”
再问:“王上必是知道的,下棋并非只有输赢。万事如斯,越紧要之处,越如烹小鲜,恐怕急不来。”
再答:“若我一定这样着急呢?”
年予治笑了:“自然有着急的下法。王上不是已经看到胜局了吗?太上王。”他悠闲落子,而后又道:“您奉燕王为尊,难道不是……要借燕王之威?”
秦诏:“……”
最后的遮羞布被人扯开,秦诏抿了唇,抬眸瞥了他一眼,轻哼笑,却没说话。
是了,被人说中。
秦诏又一次无耻地利用了他父王。可穷秦谁也打不过,眼下,靠着燕珩威名,最是好用的。不然,他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上他父王了!
片刻后,楚阙并闻呈韫也来了。
那位也不傻,见眼下这形势,略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了。
他只好躬身,客客气气地朝秦诏行礼:“见过王上。某方才失礼了,只为了堵人口舌,那等话,也并非逞口舌之快。”
秦诏搁下棋子,又道:“快请坐。”
——“何谈什么失礼,正猜中了本王的心。且不说礼贤下士,纵是相求,本王也心甘情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本王还算不上明君。不知……这诚心相求,能不能得到指点?”
他二位微怔,好么!
“实在不敢,并非相求,方才只是一个幌子,还请王上不要见怪。”
秦诏哪能见怪,他真心实意地发问道:“不必拘礼,今日得见二位,本王还想请先生们指教。这富国、强兵之法,到底何处可寻?——”
在牧野。
在商贾。
在他乡。
可那些,太漫长。
战术可胜于兵力,以少胜多,那是白氏的看家本领。你秦诏身上,留着白氏的血脉,如何不能明白?兵家之道,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
要打,要狠狠地打——用计策、谋略,而非武力。
没多久,这二人受封入宫,主持大局,史书记,秦王诏归秦三月,即位。大秦历,庆和元年,秦变法始。
消息传回燕国,燕珩搁下手中的茶杯,轻哼笑了一声。
“混账。”
燕历,庆元十年。
秦历,庆和元年。
燕珩焉能不曾察觉他的端倪?这小子,非要将那见不得人的卑劣心思藏在史书上。停顿片刻,帝王抬眼,又盯住站在眼前的秦婋,缓声发问:
“还有什么?接着禀来。”
秦婋恭恭敬敬地行礼:“是,王上。”
第81章 独廉洁
秦婋几乎是事无巨细的禀告, 除了自个儿劝阻那些秀女给燕珩吹枕边风的事儿。她向燕王尽忠,总也要顾全秦王那端的。
若是这等事办得不妥当,恐怕, 秦诏必要寻她错处。
因而,秦婋仍秉着往日的称呼, 说道:“公子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祭奠母亲, 说些体己话。那体己话里, 说的是王上您多么疼他,请母亲放心。又说江山基业搁在您手里, 是最合适的。还说您不是外人。”
燕珩抿唇,指尖顿在袖口处:“体己话你也听了去?”
秦婋不知其意, 便回道:“我在外头守门,并未跟进去,才听到这里, 夫人公子便来寻麻烦, 再没听见别的了。”
燕珩抬眸,静待下文。
秦婋便继续说道:“小女在秦宫待了些时日, 大多都打听明白了。那云夫人、兰夫人, 及长公子昌、仲公子定, 往日里欺凌公子甚多,并奴仆三十多人,尽皆诛杀了。只不过……公子未曾亲自动手。”
她将细节讲明白,又道:“奴仆刺杀长公子,得杖毙。也算‘死得其所’,无可指摘。秦宫里又都是些软骨头,没个敢说话的。”
燕珩哼笑:“满秦宫上下, 也就他一个浑小子,四处作乱了。”
秦婋为他王上高兴这样早而泼冷水,定定道:“并非如此,秦公子手底下,还有符将军,楚小侯爷,并一群谋臣,不乏燕国人。”
燕珩挑眉:“?”
谁?符将军——若说燕国贤才投靠他乡,未必算什么错,机缘巧合也未可知。但他的好司马才叛逃,“符将军”三字,可就挑起帝王的心思了。
难不成是符定?
“王上,是符慎、符小将军。”秦婋道:“如今瞧着,颇威风,前些日子,公子归秦之路上,曾遇到秦王的刺杀人马,符将军有以一当百之势,再勇猛不过了。”
燕珩心猛地沉了下去。竟然是那小子。
他转念一想,当日秦诏所求,要符慎一同陪练,未必是临时起意。
再忆起当初光景,他二人有渊源,又是一同长成的孩子,感情怕是要好……更何况,如今秦诏回了秦国,心里哪还有他这个父王,恐怕早将自己抛诸脑后,只一心待符慎那亲热兄弟了。
符定叛国,五州还未交还,符慎便奔赴秦国。好一对亲父子!
被人欺骗和受人冷落的不悦搅在一起,燕珩眉眼顿时冷下去三分。但燕珩不知的是,符慎几年前便去了……若他知道,恐怕要火上浇油。
于是,秦婋继续说道:“符小将军,于王上有怒气在心。”
燕珩反问:“对寡人?”
秦婋道:“正是,像受人挑拨,说王上诛杀武将,令勇士心寒,他要为父正名。”
燕珩眯眼,不悦道:“可是秦诏?……”
秦婋实话实说道:“这小女便不知了。但看秦公子的行事作风,对您百般维护,尊敬有加,并不像挑拨污蔑的样子。再有,他手刃生身父亲,只为将您捧在那‘太上王’的位置,论起这个,小女不敢乱说,但只觉得,真心可鉴。”
“什么真心可鉴?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要借两分寡人的荣威,与他那点子王权添砖加瓦罢了。”燕珩的口吻微妙,像待小孩子那般的不当回事,哼道:“这逆子,打着寡人的旗号,不知要作什么死呢!”
秦诏的“玩弄权柄”,在这位帝王眼里,更像是小儿叛逆期、四处惹是生非一般。
“若是只想借您荣威,秦公子大可以将秦厉关起来,抑或废掉、锁在宫中,哪怕下狱,都比如今,对他的名声更好听些。”秦婋道:“秦公子亲口说:若不杀了他,如何给您腾地方?实在不好。再有,秦公子说,您拴着他的心,比性命还紧要……”
也不知是恼了,还是帝王为那点告白,而脸面上挂不住。总之,燕珩似没耐心听完一样,嗬笑打断她:“无知小儿。”
秦婋见人不肯承认,只好平静微笑,惊雷似的挑明了话:“王上,秦公子对您,是风月之心、男女之爱。”
燕珩冷哼:“放肆。”
秦婋便跪倒。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小女自问过这话,恐怕所生情愫已久、情根深种,并非眼前这一两年的事儿。小女问秦公子,若挑起祸患,要燕王如何自处?秦公子答的是:父王是江山的主人,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