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70)
秦诏憋着劲儿呢,哪门子的陈年旧账都翻出来,自要他将教训吃足。
他说卫抚一石三鸟,却不说自个儿这一套连环招,玩弄的多巧妙。
一来,借刀杀人,凭秦婋之手,杀了实在的奸细,护照了他父王;又毁了燕珩姻亲,稳住了东宫之地位。
二来,他变赵为吴,将两国都拖下水,燕珩吞赵之心不减,又多了灭吴之意。再者,吴、妘之仇愈烈,他还反手卖了妘澜一个人情。
三来,他釜底抽薪,狠狠地嫁祸卫抚,叫人落下个不忠不义之名,日后,纵他真的抓住自己的小辫子,恐怕燕珩也不会再信了。
四来,洗刷干净自己的嫌隙,得了清白不说,还好好地卖了一回乖,叫燕珩瞧出他的那点机敏与良善来。
至于五么……
秦诏心中冷笑,还缺一个雨夜。
第49章 走鬯罔
听见这话, 燕珩满意,颔首轻笑。
他大发慈悲,没问罪。
卫抚得了赦免, 只得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秦诏收回视线,反将人抱得更紧一些:“父王, 虽不罚他,可不知凶手在哪里, 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没胆量的东西。”燕珩没拉开那手, 只转眸睨他:“嗬,也不怪你, 没骨头的孩子罢了。”
燕珩不知他是真怕还是假怕,论起往日里与人争勇斗狠的模样来, 还能怕到哪里去?可再想一想,毕竟是个孩子,没见过那等死人, 也能理解。
问题是, 眼下,全九国, 也就燕珩拿他当个孩子。
德福听了那话, 都不敢吱声……
这是年及十六岁、常舞刀弄枪与人耍狠、且一刀能劈死头羊的少年猛将, 不是您眼里,长着肥嘟嘟脸蛋的三岁秦诏。
秦诏哪管这些,他拉着人的手搁在胸口,委屈道:“父王,您摸一摸,我心跳得好快。”
燕珩感觉掌心底下,心跳蓬勃, 不由得好笑:“还真是呢。”
竟这么怕么?
才不是。
秦诏纯是因为靠他父王太近了,叫那窄腰并幽香勾的。越是任由他抱住,越是搅得肺腑热、心跳紧、喉咙干,眼睛也发直……
德福:瞧着哪里不对劲。
奈何眼前这两位都不一般。一个年纪小,才情窦初开。一个年纪虽大些,却不思风月,对那等事儿不上心。小的会哄善骗,大的又偏宠心疼。
眼下,二人搅和在一起,才难办呢。
秦诏抱了一会儿,又问:“父王,你上次说火气大?兴许近日里天气燥,下几场秋雨便好了。”他伸出手去,隔着人的雪白襟领,去探那胸膛,动作轻柔的有几分惶恐:“我摸一摸您的心跳,可以吗?”
燕珩睨他:“不行。”
那句不行,说了也白说。
秦诏仍摸上去了。因而,片刻后,那手背轻挨了两下。
秦诏吃痛,先是翻过手心去,给燕珩看他用戒尺打的伤,“父王,您看,我这手上的伤痛还肿的厉害,又白挨了两下。再有卫大人也冤枉我……”他说着,再度将手心贴在人胸膛前:“只这样贴着父王时,才好一些。”
在燕珩睨视的质疑中,秦诏道:“方才又是惊吓又是污蔑,我实在难受。父王,您这衣裳,凉凉的,摸起来舒服。”
燕珩:“……”
这位冷淡的笑,到底是没搭理他,只是瞧着秦诏那副馋馋的样子,觉得有点傻。
“还不快起来,回去冰敷一阵儿。”
秦诏将手搁在人胸膛上,不肯挪地方,嘴角一弯,道:“父王,我捂一捂。”
燕珩挑眉:?
然而那声息带着宠溺:“休得胡闹……”
见燕珩没真要怪罪的意思,秦诏又得寸进尺,将手递在他面前:“父王不让我捂一捂,便算了。不过,若给我吹一吹,恐怕也不疼了。”
燕珩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停顿半天,才哼笑道:“吹一吹哪里管用……来人,拨两道杖子给他,狠狠地打。”
秦诏吓得忙跪直了,再不敢放肆:“父王,有话好好说,您万不可动怒,动怒伤身……”
燕珩道:“方才伶牙俐齿,与那卫抚吵嚷,也不见喊疼。”
秦诏讪笑道:“刚才是叫卫大人吓得厉害,都没顾上疼。现在他走了,那手心却火辣辣地疼起来了。不过……好在父王虽然打我,可您却是信我的。”
燕珩唤人将冰碗搁到眼前儿来,叫他两手捧着“止痛”。
“嗬,寡人不过是见你没出息,做不得这等事罢了。再有粗手笨脚的,哪里知道杀了人,还要打扫干净?……只怕踩着浑身的血脚印,要将这满燕宫都转一圈。”
秦诏害臊了似的,红着脸。
片刻后,他又问:“可是父王,秀女都生病了,姻亲耽搁了,那您怎么办?您那样着急成亲,岂不是……”
燕珩不悦,“寡人何时着急了?”
怎将寡人说的好像好色之徒一般?
秦诏忙道,“是我胡乱猜想,并非父王着急。那……父王果真将姻亲搁下,不同她们成亲了?”
“姻亲之事牵系众多,竟有八国作文章,内里乾坤,寡人岂能不防?”燕珩捏住人的下巴,哼笑:“说不准,还有你们秦国的坏主意呢!”
秦诏申辩道:“父王,我们秦人老实,并不敢欺瞒您,哪里有什么坏主意?”
燕珩轻笑:“数你最坏。”
秦诏抿唇笑了,而后道:“父王,我对您的心,日月可鉴。若有坏心思的秦人,敢打父王的主意,我保管第一个替您出气。”
“哦?若是秦厉呢?”
“谁也不行。”秦诏道:“普天之下,谁想打量父王,也要先问问我的刀剑,同不同意。”
燕珩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笑了。
这些时日不见人,乍然冷清下去的殿里,又叫秦诏惹的热闹起来,哭也哭得凄惨,笑也笑得灿烂——也是,那凭着心的孩子,有什么坏主意呢?
燕珩谅在他忠诚心肝的份儿上,勉强饶了人。
“旁的事儿,寡人今日不与你计较。只是日后,再不许闹出那等下流的动静来。”燕珩道:“岂不知别人看了笑话,满城风雨,成何体统。”
“是,父王。”秦诏道:“我保证,再不会那样了。”他轻声道:“让您疼了我这一次,便记住了……日后,不惹是生非、不争勇斗狠,更不敢沉湎风月,再有……再有请安,哪怕风吹雨打,电闪雷鸣,我也绝不会落下一次。”
“罢了。”
燕珩颔首,叫他缠得不堪其扰,便笑着撵他走。
临走前,秦诏又问了句:“父王,您方才说朝贺宴,那是做什么的?”
燕珩道:“八国诸王、五州臣子,来为寡人庆贺中秋的。怎么?……”
秦诏脸色不自然道:“那、那……秦王也来?”
“自然。”燕珩瞧出那点不对劲儿来,问道:“怎么这副脸色?难不成,你想那老匹夫了?”
老匹夫之子秦诏,听了这话直摇头,瞧着神色有点别扭,却不肯承认到底想不想,只讪讪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便告退了。
燕珩目送他退出去,双眸微眯,顿时生了点不悦。他问德福:“难不成,这小儿,真的是想家了?”
德福忙答道:“小的瞧着不像,兴许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