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249)
连赵洄也哆嗦。
他想说话,秦诏却压根不给机会,干脆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开口道:“昨夜,有刺客夜奔宫城,意欲刺杀本王,好在侍卫及时赶到,将人制服。你们猜猜……是谁派来的?”
一片死寂中,秦诏笑着提醒:“怎的不说话,那本王只好先杀一个助助兴了?”
那几位浑身哆嗦着,争先恐后地开口,几乎吵嚷起来:“肯定不是我!是不是你,老兄?你快说,不要害了我们——”
“你狼子野心,就是你,只有你才能……”
被挂在木梁上的刺客,见此场面,不敢置信似的,他想开口,先是一阵极其愤怒咳嗽声……越咳越是说不出话来:“你、你们、乃是王君,何以这样……没有尊严?”
秦诏轻嗤,尊严?
侍弄权柄、谋取私利的人,从没有尊严。哪一个王君的宫殿,不比秦宫繁华?哪一个王君的美人,不比秦王的多许多?——秦厉是窝囊,胆怯。
但若是给他那样的机会,他未必不是如此。
攥着权力将自己吃得肚满肠肥的人,就算大发善心,也是为了一国之欲。赵民是人,难道秦民不算?周民要活,难道秦民该死?
如今,天下并化为一,倒没有那样的烦恼了。
秦诏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望着眼前这些争来抢去、仿佛夺食豚犬之人,难道又比他这个“狼子野心”的“暴戾秦王”高尚几分吗?
那几位王君不肯认领“刺客”,指着人道:“定是不知哪里来的人,陷害我们!”
秦诏好意提醒:“此人口音,听起来,像是赵国人。”
赵洄并不承认:“秦王,定是、定是他们污蔑,我身在牢中,如何能指挥刺客?实在是无妄之灾啊。你、你快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陷害本王?”
秦诏并不急着下定论,只是笑问道:“听这刺客说,他是要为你们讨公道,为着子民讨公道。诸位不妨说说,你们——如何爱的民?”
“若是本王自惭形秽,也能明白过来,是什么道理。至于给谁出气么?便未可知了。”
赵洄嫌疑最大,听见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他急道:“秦王不知,我并不爱民如子,我、我贪图享乐,大兴土木,为的只是建行宫,好好享受,给、给我的美人们……分,分一分。定不是为了我——!”
其余人有样学样,纷纷开口,只说不是自己。
周王说,“扼住水源,不只是为了我国子民之田亩,更是为了强征秦国粮水银钱。挖凿金矿死了那样许多的人,这些,都进了高门大户的口袋,进了宫城。”
……
听到最后,那刺客已然悲愤难当。
——秦诏却仿佛厌倦了,摆摆手:“还有什么?”
“你还为了什么要刺杀本王?”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一样的道理。无人承认,也都不妨碍,本王听得脑袋都大了。算了……”
他没杀七国王君,而是唤人将他们关回去。
秦诏起身,走到刺客面前,提起那烙铁来,抵在他心口中,含着笑狠狠地落下去——
“这个秦字,是本王送你的。秦也好。赵也好——不是杀了本王就能解决的。这天下,做主子的,未必不同。”
那刺客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被人强行用冷水和巴掌唤醒。
秦诏搁下烙铁,哼笑:“不过,本王不会杀你,本王要——放你走。”
其余人忙制止道:“王上不可啊,事关安危之事。您不能……”
秦诏抬手,“不必再说,本王就是要他知道,本王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
那话说得蹊跷,秦诏行事,从不会这样优柔寡断,为了一点名声,置放安危于不顾,仿佛要与人证明什么似的,而那等“仁慈”,向来无关紧要。
等将人扔出城门之后,秦诏才笑道:“派人跟上去,找出来,后面的人是谁。”
不日,秦王缴杀七国王族。
——多为妇孺女子、并七八岁之幼童。
那是秦诏当日破了宫城,因不落忍,便将那些女公子放走,没承想,他们倒暗自联络起来,布下了这样一场必死的杀局。
既然他们不想活着,那便通通杀了吧。
秦诏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倒下去,脸上带着释然和解脱的神色,仿佛自其中读出了一种诡异的忠义。他们忠君,忠的却不知是什么君,他们爱国,爱的也不过被框起来的“国”。
秦民肌瘦而死的时候,他们却视而不见。
秦诏微微笑——“这样的一国之太平,短暂、迂腐、虚伪,压根不值一提。本王要的,天下大同,不分什么秦民、赵民,是人人有饭吃。”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暴戾秦王的唇边脱出,而后散在风里。
城墙之上,秦王身边还站了一位,那是楚阙。
他说:“秦诏,你说,做储君好。现在做了秦王,你依然这样想吗?”
“做秦王好不好,我不能说得明白。”秦诏回过脸来,看着他笑:“做侯爷一定很好。做秦王的子民,若是好,那这个秦王,倒是做得值了。”
“我的燕珩,他想要江山。”
“我便要,给他造一个大同的盛世,造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与其说,做秦王好不好……倒不如说,做秦诏好不好。”秦诏道:“楚阙,你知道吗?我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活着了。我想守在燕珩身边,陪他一起看这盛世山河。”
“过去,我总是在争在抢。”
“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春天花开的时候,瓣子上怎样落了朝露,清晨的曦光和一点点渐染的云霞。”秦诏道:“我也不知道,那一湾溪流奔逐的时候,溅起的水花是怎样的。我更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
楚阙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秦诏以为他安慰自己,在温情中要说什么的时候,楚阙顶着一张沉重的脸,却极不合时宜地说道:“空气都是甜的?秦诏,你闻,都是血腥味。”
“人家那位,是天子,以江山为重。盛世在前,跟谁看,都一样。”
楚阙一脸“差不多得了”的意思,“您呢?可倒好——什么也不说,偷摸在玺印上刻了个燕字。”
“这几日,朝臣骂奏的册子将我的侯爷府中都淹了。”楚阙道:“你该不会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支持吧?那册子,连我一样骂。说我奸佞,不肯直谏王上,拦着他们做忠臣了。”
秦诏微怔,挑眉道:“怪不得呢。”
——怪不得,本王没听见反对声。
但他说的却是另一句:“挨都挨了,你再挡一阵儿吧。好兄弟——本王有你,心安了。”
“这个先不说。”楚阙摇头,一脸酱色:“只说那缴杀之众里,有一个孕妇。现如今,搁在侯爷府了,王上……您说,怎么办吧?”
“谁?”
“楚安夏之妾。”
秦诏睨他一眼:“那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