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95)
燕珩磨牙,冷哼了一声:“秦诏,你若敢这样走出这道殿门去,寡人必杀了你。”
秦诏见他脸上怒色不像假的,只好悻悻地将人放下。燕珩才要发作,这小子识相,“噗通”一声便又跪下去了。
他怂得快,求饶最诚恳:“我错了,燕珩,你不要生气——我满心里都是你,现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爱你了,我心里高兴,我……我藏不住。”
燕珩冷哼,仿佛不悦。
秦诏便唤人,将玺印锦盒和那柄秦王宝剑送上来。
他的唇色浅了几分,轻声道:“父王,燕珩……叫你什么都好。你输了,我也不强求你。你瞧瞧这里的两样是什么?一个是新筑的玺印,可号令八国。另一个,是我的佩剑,吹发可断。”
燕珩睨着他,静待下文,那神色不辨喜怒。
“你若喜欢,不管是……我陪你留在燕宫,还是咱们回临阜,一切都好。”秦诏捧起那枚玺印来:“你看,我还没有刻上那个字,随你叫秦、叫燕,都好。这天下,只要太平、安定,听从哪家之言,又真的重要吗?”
紧跟着,他将玺印塞进燕珩手里,又捧着那把剑来:“你若觉得羞辱,不肯走。你心里也没我,抑或是嫌我阴谋诡计,那不如,干脆地杀了我吧!也不必怕我夺权,说我是个没心肝的石头。”
“你拿我的佩剑杀了我……”
“世人只知秦王败给你,自戕在此,你……燕珩,你从来没有输过。”
燕珩没说话,只是那样垂眸看他,掌心里冰冷的玺印,却叫他暖出了余温,那颗心,也一点点地泛起热来。
“你还记得那道诏旨吗?我写给你的。我若死了,这玺印、这偌大的疆土,最是名正言顺会交给你的。”秦诏笑着,两串泪珠簌簌地滚下来:“燕珩,你说帝王薄情,我信。可你若说……你没有心,我却不信。”
燕珩提起剑来,抵在他脖颈上:“秦诏,不要再以为,装可怜,寡人便会相信你,原谅你。”
秦诏没吭声,方才的喜悦被这样冷厉的态度冲散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慌张,还是害怕什么,总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那两瓣唇,不知什么时候,越发苍白了起来。
燕珩深深地压下一口气去,握剑的手,竟比他抖得还厉害。
他分明满腹怒火,却仍觉得,幸好他还活着,这秦国来的小贼偷了他的心去,才叫他这样辗转不得安生。
这小虫子似的、小鱼儿似的、纸鸢似的孩子,把一切都捧给自己,难道真的不怕死吗?若是秦诏早日献出来,便一切都不必发生的。
若是那样,自己仍旧信他,疼他。
燕珩缓声道:“你为何,早先不肯交出来?”
听见这句话,秦诏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湿润渗出来,打湿了眼窝,他道:“早先交出来的,是秦王的恐惧。而如今交出来的,却是我的真心。”
燕珩不语。
秦诏微动,那剑刃差点划破他的脖颈,便叫燕珩挑开了——秦诏得偿所愿的扑上去:“燕珩,你不舍得对不对?你就是那样的喜欢我,对不对?”
燕珩冷哼:“你我有约在先,寡人信守承诺。”
秦诏微微睁大眼睛,仿佛诧异似的。他满腹的溢美之词涌在心尖,颤抖在喉息……却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秦诏心里想,燕珩可真好,是这样的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不仅不杀了自己,竟还信守承诺。
若是自己,这会子,肯定是要逃跑的……
燕珩仿佛猜透了他,说道:“你也不必高兴地太早。秦王若想迎寡人去临阜,须以天子之名。自此,鞍前马后,无所不从,若无寡人的应允,不得近身……”
还没等他说完,秦诏便破涕而笑:“行、行,燕珩,你说什么都好!我全都答应你,再没有一样不给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实在的,秦诏早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阵子,都没听全,就全答应了。
没大会儿,那赤金珠帘的轿撵,仿佛花轿似的停在殿门前……
燕珩蹙眉:?
秦诏讨好似的笑道:“这是我特意叫人打造的!”
“嗬,俗气。”燕珩冷笑:“腹中无有墨水的蠢东西,那里识得什么美丑?”
秦诏笑眯眯地点头,却被人骂得脸色潮红。
而后,燕珩登轿,秦诏单膝跪地,扶着他踩在自己的腿上,甘做轿凳:“秦王诏,恭迎天子回宫。”
燕珩轻哼了一声,优雅地坐进去了。
没有他的应允,秦诏不敢随行坐进去,只得守在一旁,御马而行。
楚阙调侃地笑了一声:“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看王上,再没有那时的伤患之痛了,才多久,伤竟全好了!”
秦诏一笑,没说话。
两个时辰后,随行在后的符慎,盯着地上坠落的血痕,困惑地拧起眉来。每隔几步,洒落几滴红色,他放远视线去寻,兀自瞧见马上有几分摇晃的身影………
“王、王上?……”
第99章 信直退
眼见势头并不轻快, 符慎强行拦住人,冲他摇了摇头,虽不敢声张, 可担心之神色一览无余。
秦诏无奈,只得下了马。
他坐进轿子的时候, 还特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仿佛是怕燕珩担心似的:“只是骑马累了, 并不妨碍, 求您给我一点儿地方。”
燕珩不知情:“说了无有寡人允许……”
秦诏强硬地锁住他的腕子,抵在他唇角轻亲了一下, 顽皮似的笑:“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吗?——您好歹也做做我的‘俘虏’,叫我心里痛快一回,只开心几天。”
燕珩抿唇, 还没答话, 那小子便怏怏地往腿上躺下去了。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鼻息间,燕珩轻轻蹙眉, 手贴在他脖颈, 而后, 顺着胸膛袍衣,一路捋下去。
小腹湿漉漉的。
那血渗出来,融化在布料上,肉眼瞧着不过颜色深了几分。而指尖捻开,却沾上一抹浅红色的痕。
秦诏轻声哼哼:“疼,燕珩。”
燕珩道:“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可是袭城……”
“不是。”秦诏道:“一点旧伤。不过还没好利索,”
他调了下姿势, 自下而上望着人,苍白一笑:“再怎样的疼,我不过得强忍着,现如今得了你,才知道紧要。不过,我心里开心,再没什么可愁的了。”
燕珩没说话,一点点慢慢解开他的袍衣。
秦诏捉住人的手,微怔:“燕珩,现下不好吧?”
“叫寡人看看,伤得怎样。”燕珩冷哼:“到时死在寡人眼皮子底下,倒叫人百口莫辩了。若剩个青史留名,说你是个一日的秦王……岂不是叫寡人占便宜?”
秦诏道:“燕珩,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疼我。”他轻嘶了两口气,抬手去摸人的脸颊,却被人拂开了……
秦诏被那又冷又热的态度,激得浑身哆嗦,连着心肝和苦痛,都一股脑地涌上来——燕珩每每这样不理他,他就想哭。
仿佛应了那句谶,心是杀人剑,泪似报恩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