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83)
燕珩挑眉:?
殿外风萧萧兮,刮过裹金戴银的冰冷宫殿。沉寂中,燕珩才扬起巴掌,准备教训他,那小子便坦荡开口了:
“我懂,父王,我爱您。”
“您摸着我的心,那样的跳,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喜欢。”
第56章 隔无由
秦诏又又又让人狠抽了一顿。
他跟那把戒尺, 已是老熟人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今儿, 亏得他运气好,才挨了一下, 就寻到了个好主意。
他问道:“父王,您能不能等会再打……”
“待会您打了我, 待我回东宫见了人, 秦王又得胡乱揣测,若说是我惹怒了您, 他更得带我走了。”秦诏道:“抑或将我打死在这东宫,也未可知。”
燕珩便停住, 哼笑:“他敢?”
秦诏为难道:“父王,您自是天子,底气足, 可我却没那样的胆子。”
燕珩瞥了他一眼, “没出息的东西,有寡人给你撑腰, 他秦厉胆敢伤你一分毫毛?凡诸百事, 也得先问问……这万万燕军的刀。”
“想来, 那尺寸秦宫,您并看不上。可我一旦归去,便要受人欺凌。父王能护照我一时,却没得办法……”说着,秦诏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自得哄好秦厉,才是。倒不如说,哪里都没得容身之处, 给我。”
挨打本是因为那点轻浮。
可秦诏避重就轻,偏将那事糊弄过去,只这么卖惨求饶地诉苦,便将他父王引到了新话茬上。
燕珩道:“这话怎么说?”
“我若留在燕宫,日后东西两宫,看我得宠,必也将我视作眼中刺、肉中钉。我若归去秦国,必受秦王欺凌之苦,待秦昌即位,又该如何待我这个‘曾经的储君’,岂不是诛之而后快?”秦诏道:“可叹天下九国,竟无有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他竟能讲这话坦白说出来,不似心机深沉,倒是个傻孩子。
燕珩知他心肠聪慧,却仍显稚嫩几分,便笑问:“你留在寡人身边,那东西两宫,如何敢……”
不等燕珩说完,秦诏就开了口:“唉……”
那口气叹得幽怨。
秦诏解释道:“父王的盛宠,今日分给夫人一点,明日分给公子一点,我这远道而来的秦人,哪里敢保证日后——盛宠不衰呢。父王,您若一时不高兴,罚我两下,岂知第二日,我还在不在都难说……”
“胡说,哪里有这样严重。”燕珩道:“寡人岂有这等善妒的夫人、公子?”
“唉,可说呢。父王那样好,哪个公子得您做父王,不得天天缠着?……公子若是亲您两下,您竟也打他不成?”秦诏斜睨他父王,摆出一出冤屈难诉的模样:“可我才亲一下,倒是挨了顿狠打——孰亲孰远,岂不明白?”
燕珩:“……”
好么,在这等他呢。
“那等时候,纵公子不善妒,我这争风吃醋的毛病也改不下了。”秦诏递出手去,认命道:“这样想来,横竖没有出路。还不如叫父王打死了。”
燕珩挑眉:“?”
到底谁教他的,这等借题发挥?
好在秦诏识相,瞧见他的表情,便即刻反应过来。
他自乖巧掏出一张软帕来,伸出手去,细细地替他父王擦擦下巴、脖颈,那双眸亮盈盈的,含笑问道:“父王,我帮您擦干净……您别嫌弃我了,好不好?”
他惯会偷换概念,将燕珩那点不悦说成“嫌弃”。可燕珩顺着这话便想及,自个儿养的华贵公子,到底跟旁人不同,又哪能嫌弃呢。
瞧着他热犬似的往跟前儿扑、打腿边转悠,抑或围着人热辣辣的乱转,倒还觉得有两分意思。
——“罢了。”
燕珩懒得理会他,擒住人的手腕,将那帕子挪远。
待视线不经意掠过帕子时,方从那一角上瞧见绣着的鸣凤,顿时想起来……这条帕子也是秦诏捡去的,竟再不还回来了。
秦诏见他看帕子,便认错道:“父王认得?这确实……确实是您的帕子,原先,我捡来珍惜。”生怕人不信似的,他强调道:“我并不用,只为备在身上给您用的。”
燕珩叫他的体贴暖住,轻哼笑了一声。
“你倒识相。”
秦诏趁热打铁,将那戒尺从人手中抽出来,搁在桌案上,一面慢腾腾地将它推远,一面讪笑道:“父王,您就瞧在我这颗真心的份儿上,别再打了呗。”
燕珩睨了他一眼,果真放了他一马,没再继续打。
他将人唤近了,捏着他脸蛋道:“如今年岁大了,怎么能讨骄?该动动脑子,想办法才是。”
秦诏作懵懂道:“什么办法?父王……您也知道我有两分愚钝。”
燕珩任他跪住,趴在膝上,慢腾腾地捋着他的后颈,轻笑道:“那老匹夫威胁你,你自吓唬他便是——那秦昌的面子,焉能比寡人大?说你死脑筋,寡人日日教你下棋,竟没学的聪明一点儿。”
掌心抚摸着人,燕珩顿住,笑道:“再者说了,区区秦王而已,你怕他作什么?你若不想回去,寡人与你封个小侯爷做做便是。若是你有心想抢一抢……那更无妨了。”
秦诏起身,盯着他父王道,痴痴笑道:“父王,我若做了秦王——您岂不是我们秦国的太上皇?实在想不明白,天底下,哪有这样美丽年轻的太上皇……”
燕珩扯他脸:“胡诌。”
那张俊脸被人拽的变了形。秦诏呲牙咧嘴道:“唉哟,父王,轻点儿。再不敢说了,您自做秦王的父王便好……我必在秦宫,给您造一座金窗玉户的华奢宫殿。”
“更是胡说八道。你这小儿,还没做王呢,倒学会了这样奢靡,岂不知你们秦国穷的揭不开锅,你倒大方。”
秦诏嘿嘿笑。
眼下穷么,抢点别人的,不就富了?
但他不敢说,只得挤进人两膝之间,自正面抱住燕珩的腰,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父王,若我有心抢抢,又该当如何呢?”
燕珩言简意赅:“那就回国即位。”
分明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品在秦诏耳朵里却变了味儿,他将脑袋搁在人胸口,闷闷道:“父王,若不是舍不得您……”
“如何?”
秦诏笑而不答:“不如何。总之……为了父王,我必与秦昌拼一拼的。秦王总说兄长好,依我看,却不如我好。”
“哦?”
“父王,我生的得比他好看,头脑聪慧,又有胆气。”秦诏淡定自夸,深埋人胸口,嗅了两口香气,醉乎乎道:“就连吃饭,都比他多吃得一口。”
燕珩被他逗笑了,轻嗬道:“那算什么能耐?——草囊饭袋。”
“多吃一口,便多长一分力气。”秦诏道:“何止是力气,再有一年,我必能长得与父王一样高。”
说到这儿,燕珩也轻笑道:“你这小子,并没白吃。”
何止没有白吃?
那每一只羊腿、每一碗蛋羹,每一勺从他父王碗中分出的粥与米,都叫他吞进肚里,消解成了占有欲与浓稠风月,只恨不得吃下去的,是他父王才好。
他父王疼他,然而疼歪了。
偏偏秦诏生得容止可观,一双端严龙目,含情带泪,只消骗过他父王,便可得逞。
此刻,他哪能不知道如何对付秦厉、哪能不清楚如何即位吞秦?不过是寻了个幌子,佯作糊涂,骗他父王“自个儿还小”,只为打消帝王疑虑,换那盛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