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50)
“那司马府用的是先王的赏银。”符定不敢忤逆,只跪伏在殿中,小心说道:“先王给臣的军功所赏,臣只造了豪奢门府,并未在别处图谋王上的银钱。”
见燕珩不说话,符定只好又道:“臣愿戴罪立功,亲自去捉那小儿回来。”
燕珩道:“不必——打输了,才要叫他二人吃苦头。”
符定不敢乱说,只得先问道:“臣才知晓逆子随着秦王征战之事,更多的,却不清楚了。不知……这次相争,战况如何了?咱们是否要出兵镇压。毕竟……有八国之约。”
“镇压?嗬,你还不知道吧。”燕珩哼笑一声:“秦诏带着你那好儿子,打的就是寡人的名号。他们自挂着燕字旗,替天子亲征去了……”那位话音里,还带着两分嘲讽:“你竟想立功?岂不知——你家那小子,赶在你前头了。”
符定:“这……”
“无妨。”燕珩淡定冷笑:“叫他秦兵出力,吴妘吃苦,寡人坐享其成,岂不正好?寡人有心叫他当一回风光的秦王,却不想这小儿野心昭著——那胃口实在大。若他有几分实力,恐怕要吞吃八国。”
“那王上,为何我们不出兵……”
“时机未到,削削他们的锐气也好。”燕珩睨视人,似笑非笑道:“不知积累了几年,竟也整顿出来了十万兵马——符定,瞧瞧你养的好孩子!”
符定没敢吭声:王上,您养的孩子也不赖!
正说着,燕珩还未曾给他罪名定个准信,仆子们便来传密函了。
燕珩细细展开看过之后,哼笑:“这才几日,竟然已吞三座城。依寡人看,符定,你这小儿,比你还要聪慧几分。”
“王上,恕臣直言,咱们还须防着秦国。虽有这样的名义,可若是秦国吞吃他国,日后,又不肯将城池交出来……于大燕而言,岂不是多了个威胁?”符定思量之后,仍道:“虽然符慎也在其中,臣知道他兴许有苦衷,可……”
“可什么可。”燕珩嗬笑:“他正是为了你。不知哪里传去的消息,说是寡人杀了你,他心中有愤怒和怨恨,定要博得赫赫战功,再叫寡人给他个交代不成!”
符定面露难色……
“这、这混账,待臣抓到他,必狠狠地打死算完。”
燕珩冷眼睨他:“也不必这样说给寡人听。忠勇本是好事,奈何头脑不算聪明,恐怕是叫秦诏哄骗去的……”燕珩拨了拨信纸,又哼了一声:“好在,他们之中,藏着许多寡人的眼线,事无巨细,都一一禀来。战事上,有韩确盯着,一切暂且无妨。”
说到这儿,燕珩忽想起来了一件事儿,便唤德福:“前些日子,季肆叫他捉了去。才禀上来,你且唤季三江入宫,来见寡人。”
德福称是,旋即出殿门安排人去了。
燕珩停顿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
“你说,若是寡人现在将你官复原职——你那小儿,该当如何?”
他眯眼,盯着符定,锐利的视线和审问之意,自凤眸中投下来,颇觉危险:“恐怕他们二人,倒要反目成仇了。”
符定低着头,不敢揣摩他的意思。
紧跟着,便听燕珩继续说道:“寡人想收他的大将、只需调一个符定出面。寡人想断他的银钱,只需一个季三江动手。他用什么娘子哄骗那季肆小儿有何用?且不说他做不得主,只说寡人想要一个卫宴,卫国何敢不给?……”
燕珩几乎是嘲讽地冷笑出声:“亏得寡人教他那样多的本事,这会儿用的手段,实在低劣。”
自打燕珩趁着赵国行凶抢了人十城、借着朝贺宴齐齐要了人几十城,又扼住五州咽喉换来更深的俯首称臣……符定已然看清了他们王上的手段与厉害。
并非面皮上那等恬淡不争。
心计城府之深,全不是他们这等瞎眼马仆子能看出来的,必等到尘埃落定,那位方才轻吹一口茶水,饮下去,再淡淡叹一句:“不过尔尔。”
若说秦公子得了什么。
如今看来,除了点子虚名的恩宠,便是满身的伤患,好像也没捞着什么便宜。这回倒好,又带着天子亲军旗号,替人打仗去了……
那是真卖命。
若是问符定,秦诏想做什么,他也猜不出来。因而,他只好道:“王上苦心,不是臣等可以理解的。兴许公子年轻,并不知王上的意思。”
燕珩似乎也发觉了。
只靠兵不血刃,那条路太过漫长。有了秦诏搅局惹祸,他反倒好作为些。若是他争气,再狠撕下人几块肉来,自己必也会好好地赏他。
功劳和苦劳,是那小子倾诉真情的保命符。
只不过如今,燕珩每想起那个吻来,还是气得冷哼。
帝王再情动之处,也不过隐忍柔情的……拿唇瓣贴住眼皮。如若是辖制住那混账,锁在怀里赏一个吻也就罢了,焉能叫人摁在那里,反辖住亲?
他自震慑九州,岂容那小儿戏弄?直至秦诏拎着绳索,将性命交到他手中,帝王好歹地消了点火。
若说他猜透了秦诏,那是必然的。可就是有一点冤枉了他,那便是这小儿的真心,绝不是戏弄——那是垂涎、是一点不掺假的爱慕与惶恐。
少年自假意与凌辱中长成,留几分自保的心思无可厚非,可对他这位父王,秦诏却全没得一点保留。
况且,当年的许多事,不得不做,不得不躲……如若不然,便是死路一条。他用自己的爱,守着那份危险,并试图从帝王眼皮子底下偷出一点权力去……
那时,燕珩视而不见。如今,那无人住的东宫,在帝王心里坠得空荡荡。他倒真想将秦诏捉回来,好好地狠罚一番。
燕珩脸色沉了下去,凤眸眯起来,走神似的想到了别处……
符定瞧着,却也不敢再多问。帝王没说恕罪,他便还有罪;帝王没说饶他,他便不能四处奔忙。因而,眼下,只得听从帝王的旨意,老实地躲在燕地,并不出战。
再看韩确,虽不知道燕珩如何想,却总能将事情做得妥当。他随人亲赴吴地,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紧了秦诏,忙顾着前线最紧要的战报传禀回来。
秦诏并符慎,首尾相顾,指挥战事都不必商量,只打个眼神,相视一笑,便知道接下来的谋划,吴妘之战,他二人频频告捷。
没多久,见燕珩置之不理,赵国起战攻卫。
天下九州,有半壁山河,陷入混战。
再半年,被夹击强攻,吴国不敌,疆土为秦所破。秦诏夺了吴都,囚了吴王并公子敖,就关在大牢里,不杀也不放——他预备,再探探燕珩的口风。
妘澜与他相会边境,二人相顾无言。
秦诏银甲战袍,威风不爽,经年淬炼的、染了血色的眸子幽深,脸上笑意收敛几分,那眉眼越发的沉重和不辨喜怒了。
“妘澜,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妘澜仍旧富贵公子打扮。但两国死战,硝烟之下,他也没少吃苦头。
如今瞧着,只觉形神憔悴,整个人都瘦削了几分,被罩在翠色的袍衣之下,仿佛一把就能掐住。他望向秦诏的视线冷淡,唇边带着讥笑:
“秦王威风,许久不见。当年,您于我父王有恩,如今,妘国出兵相助,元气大伤,恩情已报,秦王可否将此战之中强吞的三十座城,还给妘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