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140)
直至三番两次的“抛弃”,他不说,并不代表不懂。秦厉那一刀,仿佛已经扎穿了他的胸口,将那颗心也捅漏了。
就连最后一丝温暖,都狠狠地搅碎。
秦诏的心,再不是盼着父兄与他说话、摸摸脑袋的心。更不是期待落空,被捅伤的、藏着“怨恨”的心。
那颗心冷了,便成了将要做帝王的心。
“傻子也好,病秧子也罢。”秦诏笑:“不管是什么,他都得死。”
那计玉也不傻,垂首应了声儿是。
没多久,秦定便死在床上。听闻那夜,他惨叫了许多声儿,喊得却是秦昌的名字。底下都传……这大公子怨气足,魂魄四处乱跑,连带跟二公子关系好,将人也带去。
秦诏听了,只笑骂计玉缺德:“就算做鬼,兄长也该来找本王才是——就他那样的货色,纵然做鬼,恐怕也是个窝囊鬼!”
计玉讪笑,难得露出憨色,直挠头。
秦婋显然也听说了这事儿,她趁着秦诏心情好,问了一句:“如今,那两位有资格的已经除掉。没什么旁系的手足拦着您,只剩秦王尚在,您是如何打算的?”
秦诏转过眸去看她,似笑非笑:“嗯?”
秦婋跪倒下去,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我追随您日久,凡事您只开口,小女从未有一件违抗,不可谓不忠心。今日,公子大业也摸到端倪,秦婋有一事相求。”
秦诏道:“你的心,我自然知道。”
“我要出宫,待杀了那人,再回来。”秦婋道:“还请公子准我。”
“自然。”秦诏毫不犹豫:“本王赏你五十精兵,随你差遣。”
在秦婋出声拒绝之前,秦诏笑道:“并非我瞧不上你的身手。你到底是个女子,虽背地里学了些拳脚功夫,却怕人多口杂,左邻右舍的乱处多。若是本王的得力干将,倒在那小巷子里——可不成!”
“多谢公子关心。”秦婋笑了笑,如今明艳的姿容上再无妩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敢坚决之色:“不过,公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秦诏挑眉,哼笑:“谁?秦王——?这秦宫里,除了本王,哪里还有第二个?”
他的声息像是调侃,“难不成,本王还不如你心狠?再说了,不给我父王腾地方,实在说不过去。”
提起燕珩,秦婋悄不做声地瞄了他一眼,问道:“公子做这些,恐怕燕王未必高兴。”
谈及情愫,秦诏总归是信任秦婋的,他笑道:“天下归一、九国五州平定,乃是父王的夙愿,为何不高兴?说起来,好怪!才俩月不见父王,怎的这样想他呢!”
秦婋:“……”
“将来您平定九国,可也算燕国的一份子?”秦婋沉了沉笑,又道:“先不说大业何时能成,纵成了,您想要燕王,如何自处?”
秦诏垂眸轻笑:“如此自处?你这话问的蹊跷。自然是,父王想怎样,便怎样。”
说着,他站起身来,先是看了秦婋一眼,方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人:“那位,拴着我的心,比我的命还要紧!”
那话听着有几分孩子气。
秦婋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沉,不知道这样的真情有几分可信。
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秦诏道:“世人常说哪一位王侯情深。说到底,不过还是将兴亡都抛给美人,待白骨寒凉,只说个‘红颜祸水’,便遮掩过去了。”
“可世间那么多选择,若是情深,难道就没有江山和美人兼得的?——帝王权柄在手,连自个儿的心上人都守不住?岂不懦夫。本王偏不信。”
终于,秦诏转过身来,幽幽地笑:“再者,我不求江山与美人兼得。只因,我父王可不是美人,他是——江山的主人。”
秦婋没再吭声,只笑着点了头:“若您这样说,倒叫我没话了。只是不好说给旁人听,四下里追随您的勇将、忠臣,听了这话,恐怕要埋怨主子没有骨气。”
秦诏嗬笑一声,没答。
笑话,座下还有哪位,不知道他对他父王的心?
他恨不能说给每个人听。
秦婋便没再追问,只请示了一声,方才领了秦诏的玉牌,携了五十精兵出宫门去了。她自有仇要报、自有人要杀,自有过去的屈辱要洗刷。
她的心也被人拽住。
所以,她只能将那只手也剁掉。而她的肉身,并灵魂上的污痕,也需要鲜血献祭,方才能清洗干净。
秦诏坐在原处,遥望着燕宫的方向,连心绪都被人搅乱了。若他敢灭燕国,他父王必要提刀捅他两下解气的——他这颗只对燕珩柔软的心,当真受得起那等痛吗?
甚至,不必等到他灭燕。
秦兵只要露出端倪,燕军便要罩下阴影来——他父王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自己这样猖狂而放肆的挑衅。
帝王的心,比他更冷。
帝王的手段,也比他更狠。
秦诏不想用百姓与将士的性命,跟他父王斗。他扶案,扫视着那张图卷,吴、妘、赵、卫、周、虞、楚。还有燕,秦。
破碎的版图,仿佛锋利刀片一样,将他的心也割碎成了七零八落的一块块。
若是他父王信他呢?
秦诏惆怅,相思情肠也辗转:“父王,您信我吗?”
无人答,那思绪便越来越沉。
秦王的寝宫,灯火长久不熄。
而燕宫,却明色将息。
燕珩在困倦中哼笑了一声,叹息:“也不知道,他到底盘算什么?寡人当日,就不该信他的。”
第80章 世俗更
朝堂之上, 政事繁琐,然而细听过去,便是一塌糊涂。
秦诏每天坐那儿, 就是听那群软骨头念叨。
一个说,秦国境内有灾情, 但口袋里没得银钱,不如将洪泄到隔壁楚国去好了, 叫他们堵。
另一个说, 大人你好好算一算,没钱好办, 趁着这个机会,不若与百姓再加赋税便是了。
秦诏:……
他总觉得, 秦国穷得很有道理。
他们本意也是叫王上舒心,毕竟往日里,秦厉都是这么做的。窝在秦宫里, 管它外头怎么苦、怎么骂呢!
秦诏道:“本王缺一个算账的, 韩确,你明日便去燕国, 将季肆‘请’来。另外, 吩咐下去, 官衙布粮,与灾民救济,自去国库领赈灾银钱。”
“姬如晦,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每日就沿着秦国的大街小巷——给本王好好地听一听,外头如何骂的秦王。”
“另外,符慎, 本王命你明日即起征兵。”不等其余人出声,秦诏便继续道:“不要往日的规矩,不强征,我们巧募,不拘国别、不避身份,赏银钱、赏军功、赏爵位。难不成,我大秦,缺那热血男儿,还缺那想要建功立业的勇士不成!”
“再有,楚阙,该叫本王见一见,那些养的人才了。”
秦国那等半死不活,正缺这样一位主子。若是大厦将倾,谁也扶不住,倒不如推倒重建。秦诏明白,那跗骨之痛,蔓延在秦国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身上。
没有人宁肯饿死,也不肯爬起来……烈烈地活一次。
下朝之后,秦诏便步行朝秦厉宫中去。
他打算去问一问,在先祖父手中虽弱、然八国不敢欺凌的秦国,何以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更想问一问,那让位诏旨何时才能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