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54)
那两个无得亲眷友朋的老仆子,被人接出宫来时,冲着楚阙千恩万谢,直到听说是那位叫人送到燕地做质子的小主子秦诏所托,登时淌岀一串泪水来。
紧跟着的头一句,便道:“小公子寄人篱下,过得可好?可受人欺凌?燕地虽远,我们跟着往来的商队,搭一程车马,必也能到的。”
楚阙忙道:“他好得很——你们自不必挂念,往后的日子,安心歇养便是。”
老仆子幽长地叹气,自知他们的公子心善。
……
这“心善”二字若搁在秦诏身上,只衬着违和。
公孙渊可不认。
莫说他了——恐怕就连燕珩都未必认。如今,这燕宫三百里,谁看他,都是“作恶多端”的“坏小子”。
将这全天下搜罗完,若说还有一个认的,那便是季肆了。
待他回转。
季肆便与人鞠躬行礼,无处不显恭敬,又道:“得公子相助,我方才能与娘子相见,季某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他日,公子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会倾囊相助。”
秦诏笑道:“诶,我刚好有只玉佩,才要找人打个样式,不知道公子……方不方便帮这个忙?”
季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将这“感谢之诺”用掉。
秦诏见他不语,便问道:“怎么?难道公子不舍得?”
季肆道:“自然舍得,还请公子将玉佩取出来,与我一看。”
秦诏苦恼道:“才说呢,已碎成个渣了。裹在帕子里,就搁在内室,公子方便与我看一眼吗?”
季肆随他进了内室,那玉佩就从袖中掏出来,搁在他掌心。
完好无损、翡色盈光。
季肆装傻道:“公子这是?”
“买卖。”
季肆怔在原处,眼皮低垂下去,复又抬起来,佯作不解的看着他。
“此内室无人,公子不必——再装傻了。”秦诏道:“如今,外头自有人等着,你我长话短说。任他卫王也好,燕王也罢,若是到嘴的肥肉,必是吞吃无疑。”
“公子是想?”
“这块玉佩,乃秦王所赏,与我为储君信物。公子助我登顶,我以秦国为礼——保你季、余两家通天之权贵,必无一分隐忧,公子,可敢赌一把?”
“赌一把?”
季肆果然变了脸色,慢慢透出更幽深的笑,再回过眸光来,已然不似方才懵懂温雅,倒显得气势逼人、城府凛然。
他沉思片刻,笑道:“说来惭愧。季某不愿做赔本的买卖。”
秦诏挑眉,冷笑道:“若是如此,那我就只好——横刀夺爱了。”
“?”季肆扬眉,愠怒道:“你方才还说……”
“哎,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如今,我改变主意了——若得这样美姿容的佳人做王后,那我父王,说不准还挺……”
“够了,不要再说。”
“季肆,身家富贵与性命无虞、再加一个绝色佳人——若我是你,实在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说着,秦诏微微俯身,凑近到他耳边,轻笑道:“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名为质子,实为东宫。只需奏秉父王,季家……”
季肆磨牙,喉间顶着一点不忿的火气道:“秦诏,我暂且信你一次。”
话音刚落,喉间一紧。
秦诏猛地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脸色陡然变冷。
他嘴角还挂着一丝柔和的笑,然而眼神已然锋利无比。
——那神色,几乎是挑衅。
秦诏道:“季肆,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是我受卫姐儿所托,才给你一次机会罢了。你以为……”他微微停顿,才嗬笑道:“你以为‘秦诏’二字,也是你配提的?灭你季家、剐掠财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我既跟你‘要’,而不是抢,那便是——看得起你。”
季肆不敢动弹,被那狠厉气势所逼,惊得冷汗淋漓。
不等他说出什么话来,秦诏又松了手,轻笑道:“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你以为,送到季三江手上的那封密信,是谁写的?若不是我,如今,跪在牢里的,可就是你季家上下了。”秦诏嗬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公子不要忘了,当今王上、那冠誉九国五州的天子,乃是——我父王。”
季肆拧眉,不敢置信道:“竟是你……”
那个放出消息、救他季家三百口的神秘人,竟是这个秦宫来的质子。
怪不得……
怪不得季三江当日送金拨银,原来,他父亲,比谁都清楚,受制于人、作砧板鱼肉的滋味儿。没有权位,那铜板再多……也不过是喂肥自个儿、待人宰割罢了。
几乎是瞬间,季肆便明白了。
他猛地折膝,跪在地上,诚恳道:“愿为公子搭桥铺路。不过金银而已,为我全族性命,季肆——愿割半壁与公子。”
秦诏微笑,垂眸睨视,那声息幽远而坚定,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戮气息。
“我秦诏,说到做到。”
“季、余两家之富贵,与我——秦氏江山……共存。”
第39章 悒殟绝
秦氏江山在哪里, 秦诏还不知道。
但他心中有种模糊的欲望。
他要权力,要人才,要兵马, 要与他生身的父亲抗衡,要给他早亡的母亲筑一座华丽的宫殿、造一块不朽的女碑。
还要在至高无上的赞颂声里, 与他父王共饮。
……
季余两家的金银,他要。
开疆拓土的猛将——他自然也要。
所以, 当符慎发觉秦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时候, 不由得纳罕出了声儿:“秦公子,你唤我陪练, 却不用心,总这样盯着我, 是何用意?”
不等秦诏答话,他又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问道:“你不会是叫我打坏了吧?”
秦诏:“……”
“符慎, 我问你个问题, 可好?”
符慎扶住长戟站定,神情端正, 姿容气度有立世之风。他道:“你说吧, 什么样的问题?若我答得上来, 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既然有这样勇武的本事,又聪慧过人,可领兵作战,为何还不在军中寻个一官半职,而是天天混日子?”
符慎道:“我并不是混日子。如今四海无战事,我寻个一官半职也没有用处——在下志不在此, 只心系战事。若他日大燕出征八国,我必身先士卒,报君为国,纵死也不皱一下眉头。”
秦诏轻笑。
死脑筋——什么死不死的,报君为国?迂腐。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迂腐。”秦诏道:“你年纪这样轻,竟不知道动脑筋,一天到晚只想着活啊死啊的,难道不知,这天底下的机会,并非等来的吗?”
“这话怎么讲?”
“如今没有战事,难道你就干等着?”秦诏问道:“若是我父王治安天下,终生不起战事,难道你还要等一辈子不成?”
“那……”符慎气结,又道:“你这说的也不在理。就算我不等,若是王上不兴战事,难道我要自己上战场吗?”他轻轻撇嘴,哼道:“——打谁?难道打你们秦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