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1)
“哈哈,公主真是有趣。”楚翊似乎在思考自己的优点,随即轻轻一撇嘴角:“可惜,我这个人一无所长,富贵闲人,一只懒猫罢了。”
“啊,放过我吧——”街边陡然响起尖叫声,一道纤弱的身影随之窜到马车边。看清对方只是个小丫头,护卫罗雨没有动手,警惕地盯着她。
女孩穿得很干净,背着扁扁的包袱,矮身一骨碌从车辕下钻过,拼命奔向对街。须臾间,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提溜回来,先跪在车前赔礼,又被推搡进路旁一间酒店。叶星辞扫了一眼,原来是一家青楼。
“贱蹄子,小娼妇,叫你跑,老娘打死你——”
女孩的哭叫、老鸨的打骂声交杂着穿透门板,很快消失,也许是进了后院。短暂的沉寂后,街面又热闹起来。
叶星辞心下恻然,从这苦痛的人生片段,已经可以预见这姑娘沦落风尘的一生。他看向楚翊,疑问脱口而出:“不是免了两年赋税吗?这丫头明显是被卖进去的,如果百姓安居乐业,怎么还有卖儿鬻女的?”
他并无讽刺奚落之意,虽然听上去就是如此。楚翊若有所思,接着淡然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免税十年,照样有人揭不开锅。为官者常说天下大同,可哪有那么容易。”
叶星辞赞同道:“容易做到的事,从不被官吏挂在嘴边。”
流岩的驿馆简陋,故而车队止宿府衙。
受过知府、本地驻军将领及几个知县的跪拜,叶星辞来到后衙内宅。他坐了大半天,很想活动活动筋骨,碍于身份只好迈着矜持的小步穿过游廊。
女眷都回了娘家,庭院中道路、花草都修整过,清幽怡人。
“唰,唰……”几个丫鬟正跪在五开间的正房前,手握鬃刷,奋力刷洗已经十分洁净的台阶地面。见邻国公主、未来的皇妃驾到,她们慌忙提起水桶,垂首退跪两旁。
她们不敢直视华服逶迤的公主,而是艳羡地偷瞄子苓她们。宫女清雅的服饰和妆容,是她们所敢妄想的极限。
关好门,叶星辞立即卸下繁重的衣裳和头饰,当即在房中打了一套翻子拳,身法迅捷,虎虎生风。四个姑娘退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片刻,叶星辞收了架势,揩去鬓角的薄汗,畅快道:“这大半天闷在车里,可憋死老子了。你们也累了吧,随便坐一坐躺一躺,甭管那么多规矩。”
卧房中所有床幔、被褥、茶具等都是崭新的。叶星辞打开柜子,翻出备用的被褥,说道:“两侧的次间、稍间加起来一共四张床,你们睡。晚上我睡中间的客厅,打地铺。”
子苓忙道:“多谢叶小将军体贴,我们两张床就足够。”
“也好。”叶星辞点点头,笑着收起被褥,“说来也怪,你们女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就很寻常,甚至很有美感。要是换成两个大男人,就显得怪异。”
“唉。”云苓忧心地叹息,“要是再找不到公主,叶小将军就要和昌国老皇帝睡一张床了。”
“你别吓我。”叶星辞欲哭无泪,烦恼地搓了搓脸,为自己倒了杯茶,“你们觉得,宁王起疑了吗?”
第13章 人不可貌相
“我想没有。”较为内向的杜若开口,很有条理,“一来,叶小将军有胆魄,言行举止坦坦荡荡,不曾露怯。二来,此事实在不可思议,没有人会往这方面怀疑。”
“有道理,去看看饭菜好了没。”
叶星辞受不了清淡的素食,于是吩咐厨房做几道荤菜,再温一壶本地的淡酒,只说是子苓她们想吃。
这里的鱼头烧豆腐炖得不赖,胖头鱼鲜美解馋。他正支着腿“啧啧”地嗦鱼头,房门被敲响,是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奴婢是宁王府里的,奉命来送东西。”
子苓开门接过,竟是个冒着香甜热气的瓦罐,好奇道:“这是什么?”
“是清火润喉的汤,王爷亲手熬的。”那婢女莞尔一笑,“把山楂、雪梨和银耳用山泉水煮了,加进上好的冰糖,再放枇杷、金桔、罗汉果,和一点冰片。”
“王爷真是有心了。劳烦姑娘回禀,公主说多谢他的照顾。”子苓取来一串玛瑙手串,打赏给对方。公主有个匣子,里头都是成色不入流的小首饰,平常赏人用的。
叶星辞吃净鱼头,呷了口酒,内心有些触动。他只是随口一说喉咙不适,宁王就记住了,倒是个温柔细心的男人。这样的体贴,确实会让初到异国的“少女”感到亲切。
润喉汤清甜爽口,正好解了饭菜的油腻。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叶星辞换上公主的常服,带着六名近侍在后衙的花园漫步。
流岩府衙极为深阔,后花园里居然有座高大宏伟的楼阁,供观景宴饮娱乐之用。飞檐翘角,雕梁画柱,梁柱的漆色还很新。
“哼,看来这里的父母官也不怎么样,刚上任就纵情享受,闭门酣歌。这么华丽的楼阁,恐怕逾制了吧。”叶星辞阔步登到楼顶,在观景台看见一首题诗,写的是宴会之乐,觥筹之欢。
细看诗序,其中提到:“正原十二年九月,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定国公回都述职,特建此楼,以洗风尘。”
哦,原来是上任知府在五年前而造,为了招待父亲述职归来。那一长串称谓,都是父亲的散阶勋爵。此楼大概是最近翻修过,所以才显得很新。
叶星辞想起刚才批评的话语,瞥一眼子苓她们,讪讪地走到栏杆边,望着华灯初上的城池,转移话题道:“这里的视野真开阔啊,能看到街上。”
“看,那不是宁王爷吗?”福全遥指街头。
叶星辞定睛细看,见楚翊正在来时路过的主街悠然散步,一袭月白锦袍,手握折扇。除了护卫罗雨,没带其他仆从。
叶星辞想起刚下肚的润喉汤,感念道:“他这个人品性温良和善,不愧为皇家贵胄。家风一脉相传,想必公主未来的夫君也不差,只是身材臃肿了些。”
话音刚落,只见楚翊停在妓院门前,颇感兴趣的仰望招牌,折扇轻轻敲打掌心。两个衣着明艳的年轻姑娘立即迎来,笑颜如花,一左一右挽住他的手臂。
他用扇柄在护卫肩上拍了拍,示意对方等候,接着搂住二女步入销金窟。他笑容明澈如霁月清风,比身边的女子更夺目,让那下流之地门庭生辉。
叶星辞剑眉紧锁,虽听不见他们的笑闹,不过能想象到那种淫靡放浪。他也不懂里头有什么乐子,嫌恶地撇撇嘴:“什么人啊,真下流,我收回刚才的夸奖。要不是觉得浪费,我还会把他做的汤吐出来。”
“男人都这样。”太监福全和福谦面露神往,互朝对方下半身瞥了一眼,相视而叹。
“谁说的,我就不,以后也不会。”叶星辞凛然一拍栏杆,“空闲时,我就在家陪老婆、陪老娘,肯定不会胡来。”
子苓柔柔地看着他,语气略带钦慕:“谁能嫁给叶小将军这样正直纯粹的人,真是大大的福气。”
“可别提了,我自己都要嫁人了,唉……”
他们在楼顶坐到很晚,闲谈品茗,倒也惬意。
从前,叶星辞觉得这些宫人千篇一律,都是同样温柔恭谨的模样,连走路都不敢出声,千人一面。与几人相处下来,才感到他们是活生生的,各有各的不同。子苓较沉稳,云苓更活泼,杜若和香茹腼腆些,但都心灵手巧,福全和福谦机灵开朗。
叶星辞没注意宁王是否在妓院过了夜,也不感兴趣。从明天起,他不会再与这轻浮浪荡的臭男人多说话了。
又是一个心烦意乱的难眠之夜。
叶星辞让宋卓拿来自己的随身行李,找出那本已被他翻得卷边的《兵略》。他很喜欢这本书,自从“顺手牵羊”而来,看了无数遍。
虽然只有短短万字,但从“行、藏、动、静”四篇简述了诸多兵法感悟,以及大胆设想。行,为行军。藏,为设伏。动,为攻城。静,为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