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44)
叶星辞站定,刚毅如铁的目光扫过讶异的众人。这些,是他从前那一营兵,一千四百三十八人。
喧哗与骚动渐弱,上千目光聚在他身上。他感受着它们的分量,慨然发声:
“好久不见!也许,诸位曾在罪役营看见过我,但难以置信。没错,那就是我。我犯了错,当了几个月贼配军。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一瞬哗然过后,众人挥拳喝彩,都说想念叶将军。
“一千四百三十八人,我不曾忘记大家,我记得你们每个人的名字!”叶星辞的眸光烈焰般跳动在每张脸,与众人目光相接,一一点出他们的姓名。
“张凡,长枪兵。”
“王继业,盾牌手。”
“牛子亮,弓箭手。”
他准确背出数百姓名。无论是总旗、小旗,什长、伍长,还是默默无闻的士卒。
“昨日,我们已夺回失陷数月的县城。下一步,是夺回流岩。然后,会打过重云关去!你们一定好奇,我一个齐人,为何如此。”
叶星辞赤城地望着众人。
“一言难尽,我们且战且说,诸君会理解我的。而我,也全然信任诸君。我带你们建功立业,让你们的儿女、孙辈、重孙,都不再投身战火!叶星辞,我的真名,记住它。”
不知不觉,他热泪盈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清清喉咙,平复情绪,叫来罪役营那一百多人。他们列队而来,在一旁站定,接受好奇的打量。
大笨最为突出,大家还以为,他骑着个人。
“这些是谪发军,共一百零五人。”叶星辞朗声介绍,“他们不是穷凶极恶,只是一时踏错的普通人。都愿改过自新,在军中磨砺。从此,我们这一营,是一千五百四十三人。”
他又看向为此役立下大功的谪发军们:
“你们会被其他弟兄瞧不起,这是必然。现在,他们看大家的目光,就带着鄙夷。想抹除偏见,就堂堂正正,重新活出个人样。”
之后,他将这一百来人,分配至麾下各路:“这些后加入的弟兄,大多是梁上君子。眼观六路,搞潜行比最顶尖的斥候还厉害,大家可以互相学习。”
最后,叶星辞朝杵在原地大笨招招手。待对方走近,一改方才的威严:“你还跟着我,专门保护我,别让人欺负我。等我忙完了,就帮你写信给姐姐,你想想说些什么。”
大笨抿着粗厚皲裂的嘴唇,绕着手指,露出孩子般的笑。
楚翊身着常服,在角落旁观。
这不卑不亢、刚柔相济的治军之道,都给他看兴奋了,不得不默念从三哥那听来的佛法,来压制欲念。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时,他的欲念之源,正阔步而来。身如松柏,貌若花树。美人将军站定,微微一笑:“九爷,你再度启用我,怎么跟皇上解释?”
“我来之前,就对皇上说了此行的两个目的。”楚翊放轻声音,“夺回流岩,和你的心。”
叶星辞嘴角微挑:“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楚翊故作苦恼,长叹一口气。见老婆面露忧色,他轻松一笑:“他说,愿双喜临门。”
“他才十二岁,却恢廓大度,器欲难量。”叶星辞松了口气,又为这反应而懊恼,垂眸敛去悸动,“我们将重点,放在前一个目标。”
有人来报,齐使求见王爷。
“叶将军随我一道去吧。”楚翊在老婆眼前做出请的手势,却被大笨一把打飞了手,整个人转了半圈。罗雨怒斥一声,拔了刀。
“他以为,九爷要打我。”叶星辞笑着制止。
在中军的会客大帐,齐使厉声质问,为何不宣而战,突袭泰顺县?
楚翊面如平湖,从容对答:“百姓通知,齐军撤离,不再防卫。为了安抚百姓,才去接管。”
对方说,既是误会,请归还被俘的将士和马匹。
“好,等他们养一养伤。”楚翊搪塞。
对方又说,从泰顺县撤兵。
楚翊端起茶盏啜饮,悠然一笑:“民生凋敝,待本王派去的县官治理一段时日,再谈去留,也请贵国以民为重。”
齐使愤然而去。
叶星辞主张事不宜迟,今日便动身去流岩见四哥,尽力劝降。否则,等父亲和二哥从兆安回来,就没戏了。
“我同去,做你的随从。”楚翊饮尽清茶,捏住两腮活动口舌,“咱们小两口的两个口,吵得过千军万马。”
叶星辞被这句俏皮话逗得开怀一笑。如此灿烂不加掩饰,还是重逢以来的第一次。
楚翊神秘而肃然地压低声音:“刚刚,我发明了一件伟大的事物。”他目不转睛,迎着爱人好奇闪动的明眸,“叶将军的笑容。”
叶星辞有些无措,整整鬓角,又去整胸甲。说饿了,先进城吃东西,再奔流岩。
第329章 枪如龙,破心魔
这是一间很有特色的馆子。
不是饭口,只有一桌客人。
叶星辞点了一道溜豆腐,比肉都香。酱爆鸭片,炝炒三丝也不赖。烧鸡口感稍差,甚至能品出此鸡临死前的恐惧——那应是几天前的事了。
他边吃边琢磨,明日见到四哥的说词,开始后悔,不该带着楚翊。万一,四哥认出楚翊的身份……
忽然,楚翊在桌下轻踢他一脚。眼色一变,示意他留意旁边一桌客人。
五个人。
叶星辞偷眼观察,他们虽身着布衣,却难掩身份——行伍之人。
这五人体格壮实,吃饭速度极快,坐姿端正,且无人闲聊。
斜对叶星辞的一人是个左撇子,右手闲在桌上,然而掌心却有刀枪磨砺的老茧。军中一律右手持兵,否则在密集的战阵中,易误伤同袍。
而且,这五人发际比面孔略白,因为头鍪挡住了经年的日炙风吹。
楚翊与叶星辞对视一眼,主动搭话:“几位兄台打哪来?”
“南方做生意的。”一人道,“贩莼菜干。”
“听口音,老家离兆安不远。”叶星辞悄悄握住身旁立着的长枪,“我们是老乡。”
那人点头,却并未聊家乡事,反而目露警惕,叫同伴快吃。
五人迅速吃完,抹抹嘴背起箱笼,走路步伐一致,全先迈左脚。操练时要求同步,否则易绊倒前后。
“兄台,东西掉了。”叶星辞指指他们坐过的桌下。
趁几人去看,他挺枪暴起,抵在方才说话那人的咽喉:“你们是齐军的斥候!来此做甚?”
那人大喊饶命,故作服软,抄起桌上的大汤碗砸去!余下四人,则从箱笼抽出腰刀,寒光凛凛。
叶星辞退了一步,惊觉犯下了致命错误——忘了罗雨不在。这位顶尖高手刚刚出去,切削抛光那块磨刀石。
“小心!”楚翊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接着冲进后厨,拎出两把一尺多长的斩骨刀。
店家已缩进柜台,哀求几位好汉别打坏家具。
“九爷,靠后!”
叶星辞话音未落,五人呈扇形散开,有的登桌,有的踏椅。刀光如电,合力而攻!他横枪抵挡,在逼仄的桌椅过道间辗转腾挪。
伴着老板心痛的哀嚎,家具成了临时的屏障与武器,碗盘酒坛乱飞。碎裂之声,与刀枪铮鸣交织。一地佳酿,满室飘香。
然而,叶星辞手中的长枪,已从密友成了生疏的点头之交。不出两合,便落下风。
“我来了!”楚翊双手挥着斩骨刀,左突右冲,贴到叶星辞身边,与其背靠背,“我打一个,你对付四个!”
我最多能打一个半,叶星辞想着,挺枪刺向最近的对手。余光中,一道修长无畏的身影挥着两把斩骨刀,憨拙地与敌周旋。
楚翊擅骑射,不擅近战。然而,方才竟无一丝犹疑。
叶星辞喉头发酸,咬牙抵挡,恨自己丢了能耐。忽听一声冷嘶,楚翊左手的斩骨刀当啷落地,一线鲜血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