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13)
二十多里路,差点活活累死,好在没遇到夜巡的哨骑。
“我想,九爷已经脱身了,但没看见我留的信息。”叶星辞看着重伤昏迷的罗雨,无力地指点四舅,“你去收集柴禾,烧点水。”
水烧开后,叶星辞割开罗雨的衣服,为他清洗伤口。他像一块被剪子剪烂的布,好在没有致命伤,只是流了很多血。
“唉……”陈为不忍直视,扭过脸去。
“灯,拿近点。”叶星辞沉着地穿针引线,为罗雨缝合那些较深的创伤。
起初,他很冷静,手里稳而快。然后,那个恐怖的瞬间到来了。他不慎刺到手指,紧接着,一阵寒意窜过脊背。他陡然丢了针线,发出尖叫。
他害怕这小小的,尖锐的东西。地狱般的折磨犹在眼前,已经麻木的十指和身体再度痛如火燎。他浑身发抖,缩在炕角,堵住双耳。
可还是听见,一个人在摧心剖肝地悲鸣,仿佛要从喉咙深处翻涌出整个地狱。
是他自己,是无助无援、任人摧折的自己。
如今他知道,黎明终会来,痛苦有尽头。可当时的少年不知道,煎熬仿佛无休无止。眼前这一根针,又将他拖回前一夜的地狱。
“杀了我吧,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小五?”陈为满眼关切,“我知道你很累了,但我实在没这手艺,帮不上忙。”
“我没事。”叶星辞深深地呼吸,强忍抵触,再度捏起缝衣针。
他会刺绣,伤口缝得很整齐。等罗雨醒了,肯定会幽默地夸一句:缝得真自然,像娘胎里带的。
天亮了,叶星辞诱捕了邻居养的鸽子炖汤吃肉。又挨家挨户地搜寻金疮药,未果,倒是找到几件粗布衣裳。
陈为提出,可以用糖水为罗雨擦伤口,他跟府里的李太医学的。这招真的有用,半天的工夫,伤处便不那么肿了,并有愈合迹象。
罗雨生命力顽强,高烧两天,第三日傍晚退烧。算是过了鬼门关,但不见苏醒。
叶星辞本想在村子多歇几天。但夜里有齐军进村,搜查藏匿的昌军斥候。他只好背着罗雨,朝东北方向逃去,踏上漫漫归家路。
陈为则肩负陶罐碗盆,以备路上喝水煮东西。走多了,他便脸色发青,说心口疼,还戏谑道:“咱们仨,伤的伤、病的病,愣是凑不出一个健全的。”
“四舅,我跟你说一件沉重的事。”叶星辞掂了掂背上沉重的负担,“那袋银子丢了,可能丢在山上了。”
陈为并不在意:“展崇关很近,两三天就到,让官府送我们回家。我可是摄政王的舅舅,谁敢不给面子。”
人家还真就不给面子。
“宁王爷的舅舅,陈大人?”衙署的门房打量着灰头土脸,一身粗布的少年,“招摇撞骗!人人皆知,陈大人已经捐躯,讣闻都传遍了,王爷还请僧侣做了一场法事。哪来的小蟊贼,敢打着他的名号骗钱!”
“啊?没捐躯啊,就捐了一颗牙!”陈为急道,“九爷的那些随员呢,都走了?那,吴霜将军在吗?她认得我!”
第300章 漫漫归家路
那小吏哼了一声:“你肯定是知道,吴将军去了邻州筹措粮草才这样说,我可不上当。”
陈为叹了口气,回到叶星辞身边,看了看他背上依然昏迷的罗雨。
他们风餐露宿,徒步三日,才抵达展崇关。此刻身无分文,若得不到救助,恐怕得要饭回家了。
“找间当铺,把罗雨的刀当了。再找个便宜客店安顿下来,等等吴将军。”叶星辞灰扑扑的面孔一派沉静,感觉罗雨微弱不稳的气息拂在颈后。
陈为点点头。
正要去找当铺,那小吏跟了上来,警觉地打量叶星辞:“你说话,怎么带点江南口音?”
“长辈经商的,常带我南北奔波。”
战乱之秋,公差都格外多疑。那小吏的目光落在叶星辞脚上,眉头一皱:“你一身农家粗布,却穿了双军靴?”
又瞄着昏迷的罗雨,和那搭在叶星辞肩上的手,“这人的手背,怎么尽是拳茧?你们,你们是齐军斥候!”
叶星辞悚然一惊。
对方已经扯嗓子嚷了开来:“抓细作啊!齐军混进来了!”
“快跑!”叶星辞背着罗雨撒丫子开溜,穿街过巷,七拐八绕,跑向另一侧的城门。
陈为艰难相随,直到出了城,确定没追兵,才捂着心口喘道:“身正不怕影斜,跑什么嘛!差点又给我整犯病了。”
叶星辞力竭,将罗雨放在路旁树下,自己也靠着树干。秋风袭来,一身的汗吹得冰凉。
他歇了半晌,才道:“我们一时碰不到认识的人,又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免不了一顿拷打。说实话,我很害怕,我不想再受伤……而且,罗雨可经不起折腾。”
听见“拷打”,陈为惊恐地捂住依然肿胀的脸,舔了舔齿列间的缺失。
“好消息是,九爷脱险了,已经回顺都了。”叶星辞松了口气,“我们慢慢往东走吧。天不早了,找地方过夜。”
没钱,住不了村店,只好借宿。倒是吃得挺饱——闭门羹。
陈为怒骂人心不古,叶星辞解释:“我们带着伤员,人家以为是逃兵呢。逃兵似流寇,有罪在身,都是亡命之徒。”他琢磨了一下,“之后再敲门,不说借宿的事,只讨饭。”
讨饭还算容易。
天黑时,他们带着一陶罐剩饭菜,在路旁找到一座荒废庙宇。庙很小,一进的院子。曾经失火,满目断壁颓垣。陈为说,这地方比他嘴里的牙都残破。
好歹,能遮风避雨。
叶星辞放下罗雨,把偏殿拾掇一下,生了火。又架起陶罐,加热饭菜。刚讨来时,饭菜是干净的。如今混在一起,颇像泔水。
“这……这咋吃啊,像猪食。”陈为难以下咽。
“这不就是烩饭么。吃吧,不然没力气赶路了。”叶星辞端起碗,眼一闭,大快朵颐。
填饱肚子,他又将剩下的饭菜捣成糊糊,一点点喂给罗雨,又为其擦洗伤口。陈为在旁帮忙,挑眉笑道:“罗兄弟也算幸运,浑身的伤,愣是没伤到脸和命根子,不影响娶媳妇。”
叶星辞笑了,旋即肃然:“他怎么还不醒?该不会,头也伤到了?”
陈为伸手一摸索,惊呼:“可不,后脑有个包!准是淤血把脑子堵住了,散开就好了。”
不觉,夜深了。
微凉夜风从破窗灌进衣袖,叶星辞紧了紧衣襟,环顾偏殿供奉的神像,全都焦黑残缺。它们矗立在黑暗中,阴森怪异,像下一刻就会动起来。
他扬起刚洗过沾着水珠的脸,透过棚顶的窟窿看星星,整个人宛如废墟中长出的仙株。
娘走到哪了?逸之哥哥睡了吗,他会原谅自己吗?四哥还好吗?小满私放人犯,会不会被太子责罚?
陈为呼吸不畅,鼾声如雷,引得夜空也滚过闷雷。片刻,淅淅沥沥落下秋雨,浇灭了篝火。
叶星辞连忙将罗雨转移,用破旧香案为他遮雨。陈为被雨水呛醒了,也跟着挪动。
“都怪你打鼾像雷,才下雨。”叶星辞嘀咕。
“怎么不怪罗雨名中带‘雨’呢?”陈为辩驳,看着罗雨叹气,“你干嘛叫罗雨呢,叫罗钱多好。”
“下雨也不见得是坏事,方便洗碗。”叶星辞乐观地笑笑。
“你手上有伤,我来。”
陈为洗碗时,睡不着的叶星辞四处闲逛,搜集可用之物,竟然找到两个木轱辘。他鼓捣一番,用废弃的板材和麻绳攒出个板车。如此,便能拉着罗雨走了,很省力气。
第二天上路,陈为很羡慕躺在车上的罗雨,说自己也走不动了。叶星辞严词拒绝:“你要累死我吗?我又不是牛马。”
可陈为确实重病在身,动不动就心口疼,叶星辞便允许他偶尔坐一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