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80)
城墙投下的火,只会被吹向墙基,而不会蔓向我军。
伤亡不可避免,但可以减到最低。在听天由命前,先尽人事。
箭矢呼啸,杀声震天。叶星辞深吸一口气,压住剧烈的心跳,双眸微眯,眺望夜色下的峡谷山壁。
影影绰绰,有一个个渺小无畏的身影在攀爬。他们将木楔嵌入石缝,架设条板,搭一条一人宽的栈道。同时,在更高一些的地方,牵一条绳索,供通行者手扶。
“快,把路架好!越快越好!”
这些看不清脸孔的影子,拼命摸黑修路。栈道快修到城墙上了,齐军才发现。于是,慌忙分出一部分防守力量,清理左右两侧山壁。
不断有黑影中箭坠落,又有黑影补上去,继续将木楔凿入石缝。其中,有世代从军的良家子,也有曾偷鸡摸狗的谪发军。人生迥异,勇气无二。
“都是好样的……”叶星辞感觉视野变得模糊。他立即揉了揉眼,抹去泪水,毅然指挥:“城下的攻势,顶上去!让他们应接不暇!”
火,愈烧愈烈。
峡谷东西山壁上,简易栈道修好了。
昌军在箭矢难及之处,用梯子爬上栈道。一手抓绳,一手持盾,沿颤动的木板迅速移动,从空中直扑城墙。
“快,跟上!身子微屈,尽量让盾护住身体!别跑,会震动!碎步前行!”
近几日,这些“空中飞人”一直在窄窄的木板上反复操练。屈身,碎步,迅速移动。一旦失足,军棍伺候。
大家私下里都说,叶将军平常菩萨低眉,练兵时金刚怒目,手段堪称凶狠。不过人人都明白,这是为了战场保命。
“杀啊——把路补好——”
不断有人夹着木板,补全靠近城墙位置的被摧毁的栈道。众人顶着从侧方马面墙袭来的箭雨,抵近城头。
齐军在栈道出口,以长矛封锁。可顾头不顾腚,被下方从云梯攻上来的昌军瞄准空隙,登上城墙,短兵相接!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兵力,从两道空中走廊向城头输送。人人悍不畏死,甘冒矢石,互相照应。
叶将军说,练兵不仅是锤炼筋骨,更要练心、练胆。此刻,那些奇特的实战操练,正在敌人的地盘结出果实。
借着城墙的火光,叶星辞能看见血肉横飞,如红花般绽开。他眨眼敛去泪光,高声下令:“停止放箭,我们的人已经攻上去了!”
一边,是乘胜进军,士气正旺。一边,是屡战屡败,士气颓废。
守不住了。
“老二,向南撤!”叶霖当机立断,拉住最器重的二儿子,“今夜北风,等火蔓延到城南,会挡住退路!留一部分人,继续守城!”
主帅撤离不久,城防开始崩溃。
楚翊对岳父的评判很精准——做大事而惜身。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凡事先想退路。
齐军主力趁着火势尚未横贯全城,从南门撤离,留下一座熊熊燃烧的关隘。
“主力在撤,留下的人快崩了。”叶星辞看出城防骤然减弱,作出判断。
城上齐军仍在顽抗,忽然城门洞开,昌军攻进去了。叶星辞目光一凛,勒住马缰,高声传令:“退,当心有诈!齐军想引我们入瓮城,增大杀伤!”
令行禁止,已经杀进瓮城、热血上头的昌军,硬是顶着军功的诱惑退了出来。先派小队人马,入瓮城探查。
片刻回报:“没齐军了,全撤了!主城门也开了,我们的人开的。”
这时,叶星辞也驰到城下。一问才知,原来是于章远他们在齐军后撤之际,趁乱打开了瓮城和主城门。
他松了口气,命前军进驻渊隆关,去扑灭大火。实在灭不了,便造出隔离带。同时安排人,为同袍收尸。对于城墙上仍在顽抗的齐军,投降不杀。败坏军纪者,斩立决。
“叶小将军!”
叶星辞策马入城,三个立下大功的兄弟从暗处迎上来,全都满脸黑灰,活像黑熊精。
他翻下马背,大笑着与三人相拥:“幸苦!此番大破渊隆关,尔等是头功!等会儿,我们好好喝一场!”
没开心多久,心便沉了下去。
数千百姓正聚在城北,看着随风向南蔓延的连天大火,一口口吞噬民居。每个人都无助凄惶,声声叹息中,混着孩童尖厉的嚎啕。
见昌军来了,他们自然分开一条路。
叶星辞牵马穿行其中,无数怨恨的目光,像一块块巨石,压得他心口发闷,步履沉缓。大捷之喜,荡然无存。
若楚翊在身边,能轻松点吧。
他是胜者,也是纵火犯。他的善良,扑不灭大火。他将在未来的一个月里成为传奇,也注定在漫漫岁月里消逝。不适感令他觉得,自己像泥里打滚的鸟,沙漠中扑腾的鱼。
“大家先在城北休息一夜。”叶星辞做出安排,“明日,我派兵将所有人安顿到重云关。房屋财产被焚毁的,每户列出清单,昌军照价赔偿,绝不推诿!”
百姓松了口气,窃窃私语,有的打算多编造一些财物。
“这一仗,是由我指挥。”刚刚得胜的纵火者坦诚而激昂,“水火无情,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停!之后的兰邪关和昭阳关,我志在必得。我还会深入江南腹地,一路打到兆安去。我本是齐人,我在为何而战,待盛世来临的那一天,大家便懂了。”
民众不感兴趣,借月色漠然打量他,讶异于他的年轻和俊美。好个“倾城”之姿的小将,接下来,恐怕要“倾国”了吧。
有人问,官府强行贷给他们的钱,是不是不用还了?
“不用了。”叶星辞有些疲惫地笑笑。
在众人的感叹中,他想,该去睡觉了。
楚翊说,统帅必须在高烈度战事中抓住一切机会睡觉。保持精力、毅力和判断力,让脑子里的弦不崩。他的每个号令,都关乎千万性命,所以得去睡觉了。
第363章 我的夫君牙尖嘴利
叶星辞找了一间客栈,作为中军所在。随便闯进一间空房,卸了甲,倒头便睡。似乎只过了一瞬间,就被人唤醒:“叶将军,太阳晒屁股喽,齐军开始反攻了哦!”
叶星辞蓦地坐起来。屋里泛着乳白,晨曦刚爬上窗棂。他的男人正坐在床边朝他笑,看起来像开玩笑。
“哼,是你火热的目光在晒我屁股……”叶星辞嘟囔一句,翻个身骑住被子,眼皮像刷了糨糊似的睁不开。
“齐军确实在反攻。”
叶星辞一骨碌翻下床,边披甲边开窗,探头朝城南瞄了一眼。金色的曙光汹涌而入,伴着湿润的焦味。
火已灭了。他睡着之后,下了场雨。
“齐军在南面攻城,我军疲惫,所以我没派兵出城应战。”楚翊指指桌上的早点,有豆浆和几种饼,“先吃点东西。”
“边走边吃。”叶星辞朝窗外喊了声“备马”。他猛灌几口茶,又擦擦脸,抓起一把千层饼。出门跨马直奔城南,在颠簸中撕咬咀嚼,可爱极了。
楚翊紧随其后,忍俊不禁。
不知为何,他的心肝宝贝有点憔悴。刚才在梦里,也眉头微蹙,像受了委屈。他策马相随,柔声问:“获胜了怎么不开心?”
“啥?”
楚翊扯嗓子又说一遍。
“昨夜大火绵延,没能及时扑救,烧毁很多民居。”叶星辞坦诚道,“说实话,我预想过会有这种风险,但还是执行了原计划。刚入城时,走在百姓憎恨的目光里,我很难过。”
“不必自责。”
“自责没用,我会尽力弥补。”叶星辞又撕下一条饼。他纵马跃过一截漆黑倒塌的梁木,穿过余烟未尽的焦土。
烟雾中,混着谷物的焦香。可惜了父亲囤积的无数粮草,付之一炬。
他目不斜视,面色无澜。这便是战争,消耗对手,就是丰裕自己。待他攻入故土腹地,父亲也会绝自己的粮道。
饼吃完了,也抵达了城墙。
两口子迎着震天动地的杀声,快步登上闸楼,俯查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