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65)
对叶星辞,她们还很客气。楚翊一开口,她们直接痛骂,还把茶具往门上摔:“哪来的臭男人,滚!”
哪里知道,门外是当今摄政王。
叶星辞吐吐舌尖,瞥向身边如芝兰玉树的“臭男人”。楚翊被骂得一懵,退了半步,毫不在意地撇撇嘴角:“还是算了,叫她们回忆敌营的生活,就是在她们心上捅刀子。”
“唉,怎么办……”叶星辞苦恼地抱着点心,在丝丝甜香中凝眉思索。
他能理解她们。野外的艰险令人无暇思考,如一层蜡膜,包裹着伤口。回到安全舒适的环境,蜡融化了,其下封存的苦痛才翻涌而上,淹没了每个人。
与驿馆小吏交谈才知,昨夜进城下榻此处后,她们一直在哭。有时像睡着了,却突然爆发尖叫。拒绝郎中问诊,全城又没有女医,最后只好找个稳婆来疗伤。
“有个女子还死活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害怕与家人见面。”小吏不耐烦道,“别指望跟她们搭上话了,她们痛恨男人,连送饭都得是老妈子。一个个的,真不好伺候,把自己当千金小姐呢!”
“你他娘的说什么风凉话?!”叶星辞不悦地怒斥,骂人不带脏字,“我娘告诉我,待人要心怀善意。见了你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娘。”
小吏诺诺地认错。
叶星辞问下一餐何时送,得知要过两个时辰。他和楚翊来到街上,边逛边琢磨办法。他不想惊扰姑娘们,但敌营的情报至关重要。
街面依旧熙攘,战火的阴霾下,百姓依然过得有滋有味。空气中浮动着羊汤的鲜浓,这边羊肉便宜,吃法也多。
喝羊汤时,有钱人会自带一点胡椒粉。
往油腻包浆的粗木桌旁一坐,捏一撮粉末,翘着小指,用张扬而谨慎的手势,洒入滚烫的汤中。
霎时,那昂贵的辛香,混着蒸腾的热气,一团火似的在屋里漾开。
食客们贪婪地翕张鼻翼,闻一闻,就是占便宜。汤主便得意地扫一圈,而后将嘴贴在碗口,吹拂着吸溜。
叶星辞也喝着羊汤,用羊腿肉蘸韭花酱吃。一看胡椒,他就想起发财的好日子,很想笑。但瞥见爱人黯然伤神,又随之难过。
庆王之死,在楚翊心上割开了一道永不结痂的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能骤然引发疼痛。
百姓生活如常,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朝廷收拾个藩王易如反掌,不知这背后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首战失利,就会陷入越冬的消耗战,就要继续增兵调粮,久之则南境不稳。而刚施开的诸多强国利民之策,也要减缓。
在百姓眼中,与齐国开战,才值得食不知味。因为军户要应征入伍,每个人所认识的人中,都有一去不归者。那种真实感像扎在枕边的刀子,令人害怕。
忽然,叶星辞灵光一闪,凑到夫君耳边:“陪我去弄一身裙子!我穿女装跟姑娘们接触,应该会好一点。”
楚翊打量少年,俊逸的脸庞表情复杂,哼道:“小骗子,这个你最拿手了。”
罗雨也听见了,说这是好法子,还问王爷是否变装跟随。
“不不,那样就太吓人了。”叶星辞连连摆手。
回到总督府,他朝听荷借了一身浅绿袄裙。衣裳是四舅给小情人新做的,裁缝不慎做大了,还没上过身。
小姑娘为叶星辞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天真道:“若非王妃突然朝我借裙子,我都快忘了你是女人啦!总穿男装,很怀念穿女装吧?”
叶星辞百感交集,他也快忘了,自己依然是“公主”啊,不禁怀念旷野上那险象迭生的六天。真苦,真自由。
忽然,听荷一愣,目光落在他修长如玉柱的颈间:“王妃的脖子长瘤子了!”
叶星辞一惊,捂住喉结。
他的体魄愈发健硕,喉结也隆起,颇为显眼了。等彻底藏不住时,怎么办?难道对外宣布,公主到北方后水土不服,阴阳失调?
“我这里一直多块骨头,肝火大时就更明显。”他柔婉地笑笑,胡乱搪塞。
傍晚,驿馆厨院的婆婆挎着食盒,又来为被解救的女子送饭。
她提起裙摆,慢吞吞迈进小院。一个绿裙姑娘斜刺里冲出来,土匪般抢过食盒:“您去歇着,我来!”
婆婆吓了一跳,打量这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豹子似的姑娘。
那是一张纵使老眼昏花也能辨出的绝美脸庞,双颊清润如白山茶,眉目浓丽如红山茶,偏又英气逼人。两支斜簪的玉钗便是全部修饰,却毫不寡淡。
婆婆“哦哦”地点头,退出小院,频频回眸。
厢房廊下,有个年轻男子负手而立。形貌清贵,但一看就不怀好意,不错眼珠地盯着人家姑娘。婆婆便折返,叫住绿裙姑娘,担忧道:“那边那男的,一直盯着你看,小心点。”
叶星辞笑着说好。
送走老婆婆,他朝“不怀好意”的男人肃然点头,接着叩响正房大门,柔声道:“几位姑娘,送饭的。”
门开了道缝,他低头闪身而入,将食盒放在餐桌。
东西两侧的次间里,大家有的怀抱琵琶斜倚软榻,有的在翻看刺绣图样,有的盯着窗子发愣,有的暗自垂泪。
刚刚开门的王姑娘一一摆开菜肴,又轻轻叠好食盒:“多谢,麻烦你了。”
身材如此修长的女子少见,她不禁多看了两眼。目光爬上直挺的肩头,定在对方脸上时,她一愣。
仔细端详之后,讶异地掩唇:“是你,王飞兄弟!”
第255章 价值连城的情报
另外四人闻声而来,将他围住,惊艳道:
“啊,原来你是女孩!替父从军吗?”
“是男人吧,他力气很大,杀了好多敌人!”
“是女人,你看她这么漂亮!”
“你再仔细看看,有喉结呢!”
叶星辞笑了笑,答疑解惑:“确实是男人。”
她们又围着他观察,缓步后退,面露惧色。
叶星辞立即真挚地检讨:“对不起!贸然进屋,惊扰几位姐姐了。我混蛋,我该打!可是,有些东西必须向大家请教,关乎军机大事。”
王姑娘瞧着他,忍俊不禁。
他挠挠头,绽开一个孩子气的笑,摊手道:“我以为,我穿成这样,你们就没那么抵触了。”
五个女子互相交换眼神,都笑了。
她们渐渐放松,或许因为,少年没有其他男人身上臭烘烘的戾气,反而温柔可爱,有天然的亲和力。
几人围坐桌旁,招呼道:“小兄弟,你也坐,我们边吃边聊。”
“我只坐,就不吃了。”叶星辞也落座,刻意把凳子往后挪,“我一动筷,这几个菜马上就会消失,你们就吃不饱了。真的,我从小嘴就壮。”
大家都笑了,气氛又自在了些。
王姑娘从烧鸡撕下一条鸡腿,递了过去。叶星辞很自然地啃了起来,道:“姐姐们,我知道你们不愿回忆伤心事,但是……”
几人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王姑娘轻轻道:“你问吧。”
叶星辞将准备的问题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先问起操练的细节:“你们有没有见过,喀留兵列阵操练?”
王姑娘左右看看,点了下头:“见过一回。有个畜牲带我们去校场,说让我们领略他们高昂的士气。”
“是谁挂帅?”叶星辞追问,“也就是,统帅兵马的总指挥官?”
几人都说不清楚。
叶星辞灵机一动,换了种问法:“那大家是否记得,校场里最大、最华丽的战旗什么样?那叫大纛,但凡将帅出征,身旁一定会竖起这样的帅旗。”
“哎,我记得!”方才翻看刺绣图样的女子双目一亮,放下筷子,“我精于女红,什么花样都过目不忘。”
她起身翻找笔墨,很快绘出一个符咒似的图案,是喀留的文字。
叶星辞连声称赞,收好图纸,十分可爱地嘻嘻一笑:“我也会刺绣!我绣过手帕,给……给一个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