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46)
“王爷,我采到灵芝了!好多!”
靠在床边打盹儿的楚翊蓦然惊醒,见罗雨狂奔而入,灰头土脸,怀抱许多赭色片状物。看来,这小子根本没睡觉,而是去爬山了。
罗雨喘着气,看一眼床上昏睡的王妃,将怀中物展示给众人,兴奋地放轻声音:“看,一簇一簇的灵芝!肉乎乎的!”
看着他指甲缝里黝黑的泥土,楚翊心里感动,也忍俊不禁:“这是本地一种耐寒的蘑菇,冬天反而长得更好。虽然不是灵芝,但也有用,晚上炒着吃。辛苦了,快去洗洗脸。”
罗雨失落地挑挑眉。
“罗队长连灵芝都没见过?”“很明显就是蘑菇啊。”宋卓,司贤和郑昆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一看你就没见过啥好东西。”
罗雨抹抹脸上的汗,淡淡反驳,嘴比刀还锋利:“是啊,成天跟你们四个共处一室,的确没见过啥好东西。”
“别扯上我,我又没笑你!”于章远恼火地嘟囔,随之看向同伴,“惹他干吗?打不过,也说不过,自讨苦吃。”
不多时,陈为也回来了。说自己走遍全城的药铺,买到了最好的灵芝。另外,在外县试行新政的李青禾也来了。他听说有个叫小五的侍卫落水,知道那是王妃,特意送来半扇猪,给王妃补身体。
“真是有心了。”楚翊感慨,“他是个清廉朴素的人,家里恐怕三年都吃不了这么多肉。”他看一眼床上的少年,恋恋不舍道:“四舅,你看好王妃,我去见见李青禾。”
“你先见见另一拨人吧。”陈为坐在桌旁,累得捶腿,“江南来人了,说是听闻驸马遇险,特意来送滋补品。”
楚翊并不诧异。
他洗了把脸,换上一身素雅的竹青色常服,阔步来到府衙花厅,与一众来人见面寒暄。一问,果然是那看上自己老婆的胖知府派来的。几人都很年轻,看着面生,上次渡江时没见过。
楚翊收下补品,给了赏银,笑得像一缕能消融冰雪的春风,一团和气地抱拳,场面话张口就来:“各位官差辛苦,李府台可好?本王与他甚是投机呢。几位务必多留几天,我这里酒不是最好的,饭菜不是最可口的,但心意绝对是最真诚的。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领头的回道:“驸马爷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我们赶着复命,明早就走。”
楚翊招呼府衙的胥吏,安排几位官差歇宿。这时,他感觉一道蛇信般冰冷的目光黏在自己后脑,他眉峰一挑稍稍侧目,撞进一个随行者的双眸。
好特别的气质。
这是个俊美阴郁的年轻人,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衣,身材颀长如竹。他像一块落在沼泽边的玉,泥淖旁的芝兰,带着湿漉漉的心事。眉眼温润,藏着无尽的凄迷烟雨。楚翊想了想,明白了:他应该是胖知府的男宠,被迫委身于那样猥琐的男人,难免如此忧郁。
“在下祝驸马和公主早迎弄璋之喜。”那人柔和一笑,操着一口温软动听的江南官话,眼底却闪过促狭的光。
“借你吉言。”楚翊也报以友善敦厚的微笑。
倦意袭来,他低头打个哈欠,困乏的双眼涌出泪水。他自袖中掏出手帕,轻拭眼角。见那人看着上头绣了一半的柳枝,楚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比较节俭,喜欢用这种半成品。”
见对方还盯着楚翊看,罗雨一挺身,挡在对方面前,冷漠道:“有事?”那人弯了弯嘴角,走远了些。
楚翊让罗雨客气点,罗雨解释:“我怕他和水贼一样,看上王爷了。世道变了,人心太复杂,连男人都不安全。”
第144章 老婆,你醒啦!
安顿好这伙官差,楚翊去见李青禾。而后,与翠屏知府和查办本案的两名总捕碰面,询问进展。此刻小五病情稳定,他才抽出心思去后怕,去仇恨,去关心是谁对自己痛下杀手,害他险些丢了老婆。
“向王爷推销游船的,还有船上的艄公,正在按照您给的画像搜捕,悬赏通缉。”一名总捕垂首而立,恭谨地汇报,“还排查最近买了榔头、錾子等工具的人,这些都可能用于凿船。”
“要抓活口,我亲自审。”楚翊蹙眉道。方才还笑若春风的脸庞,此刻冷峻如冰封了万年的冻土。眼中凝聚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脆弱。
他非常害怕,幕后的人会是庆王。二哥没了,三哥出家了,他不知如何去对付一个想杀他的四哥。
“给本王讲讲,你们还排查了什么?”楚翊啜饮香茗,在热雾中冷冷瞥向那名总捕。
听见对方重复方才的话,他脸色阴沉,厉声打断:“为什么不把沉船拖上来?查查是哪家造的船,糊的窗纸,刻的花纹,描的彩绘。船舱用那么多铁条包起来加固,总要有个地方锻装,不可能没人看到,为何不查?铁铺采购生铁铁坯要在官府登记,这么大的用量,谁买的?”
“我们——”
“那几个凿船的,我没看清他们的模样,难道就没法找了?凿船需在水底憋气,水性要极好,这不是身强体健加短期练习就能做到的,很有可能是渔民。为何不去查?如此简单,都没想到?!还要本王来教你们!”
楚翊怒气激涌,陡然摔了手里的盖碗,热茶混着瓷片四溅。他是爱惜物件的穷王爷,生气也从不摔东西,除非忍不住。
“我的老……老朋友差点死了!现在还昏迷在床上!”他及时吞回那句“老婆”,愤怒聚成一张狰狞的面具,覆盖了以往的清雅贵气,把罗雨都惊到了。
“王爷息怒,恕下官无能!”翠屏知府立即屈膝请罪,两个总捕也跟着跪下,“他们原是文职,到任不久,确实缺乏经验,是下官领导无方。”
楚翊缓缓舒了口气,冷声道:“发散思路,继续查。我不想定期限为难你们,那样会催生冤案,连累无辜。”
这新上任的孙知府是个办实事的,对试行新政很上心。此刻敢于替手下担责,单凭这点,楚翊就不会为难他。两个总捕也熬得双目赤红,确实在尽力查案。
回到住处,楚翊发现四舅不在,听说是去厨院熬灵芝汤了,只有于章远他们守着小五。四人沉闷地围坐桌旁,神情肃然,楚翊以为老婆又发烧了,慌忙去探额头。还好,很正常。
不过,老婆的一只手露在被外,棉被的缎面上还有几团水痕。楚翊小心地将那只苍白的手盖好,随口问:“你们给王妃喂水了?”
“没有啊。”于章远道。
楚翊随意瞥去一眼,这才注意到,于章远的左脸肿了。红润剔透,像被马蜂叮了。不,他被揍了。
觉察到他的视线,于章远摸摸脸,勉强扯起嘴角:“唉,我跟宋卓拌嘴了,被他抡了一拳。”
宋卓跟着点头,胸口的深色衣襟印着尘土——他被人踹了。楚翊的目光又扫过他搭在腿上的双手,指节白净,毫不肿胀。于章远在说谎。不过,楚翊没心思操心这些,笑道:“好好的,吵什么嘛。”
“咳——”
卧床的少年发出咳嗽,主动侧身,蜷成一团。楚翊手忙脚乱,连忙去抚他的背,轻声呼唤:“小五……”
紧闭的眼帘豁然一掀,清亮的瞳仁映着他的脸,如阳光之下沉寂千年的碧湖。少年的眸光涣散,失神地微颤,而后才渐渐定在楚翊脸上,嗓音嘶哑如锯木:“逸之哥哥,你也死了么……”
“我没死,但我要急死了,我真的急死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又有老婆了……”楚翊跪在床边,死死攥住少年的手,泣不成声,一个城府深沉的大男人哭得像孩子。似有人在眼底打翻了盐水瓶,泪水不受控地滚出眼眶,洇湿了缎子背面,盖住先前的水痕。
他恍惚地想,原来不久前,也有人在这流了泪。
是啊,不只他一人担心小五。他看向于章远等人,往边上挪了挪,让少年得以看见朋友们。大家都围上来:“叶小……小五,你可算醒了!我们都急死了!”“我不该跟你吵架,以后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