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58)
“当我们认为一件事不可能,敌人也会认为不可能。而取胜关窍,或藏在其中。”孙总旗赞赏地打量他,“我十八岁时,若有你一半机灵,我能美上天。”
叶星辞信心大振,继续凝目远望。
此刻,河湾东侧的空地也有大量兵马在巡视,绵延数里,是提防夜袭。他一瞬不瞬,久久注视,敏锐的洞察力提醒他,有什么地方怪异。
哪不对……
是路线!所有骑兵的巡逻路线都透出僵硬。他单盯住一人,见对方走着走着忽而猛勒缰绳,迫使坐骑拐弯。面前分明只有一片草,而那人却像怕踩到什么。
有陷马坑?铁蒺藜?可是,哪有在自己的巡逻路线上设陷的。
“孙将军,你看。”叶星辞遥指河湾东侧,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孙总旗,“比起巡逻,你不觉得,他们更像在守护什么吗?”
孙总旗注目片刻,疑惑道:“难道,那就是地下粮仓?上回还真没留意。”
“不。”叶星辞断然否定,“刚刚,我看见一个人在解手。若有粮仓,他绝不会这么随意。”
孙总旗深以为然,赞他细心。然而,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孙将军,在下想乔装一番,靠近敌营,更仔细地探查。一是探探粮仓在哪,二是看看河湾东侧究竟藏了什么。”叶星辞果敢道。和方才不同,不用直接杀人,他就不怕。
孙总旗立即否决:“你不知口令,不会说喀留话,长得也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当人,我乔装成一丛野草。”
叶星辞当即跑下山,来到雪球儿身边,从行囊翻出针线包。他解下披风,席地而坐,随手薅一簇野草,在根部打个结,将之缝在披风。
众人好奇围观。
叶星辞会刺绣,缝制一件粗糙的“草披”如探囊取物。一炷香的工夫,披风就长满了草。他匍匐在地,往身上一蒙,与原野浑然一体。
“好手艺,离近也看不出破绽哎!”众人拍手叫绝。
叶星辞冒出头,精致英气的脸庞灰扑扑,却不减神采,眸光熠熠:“人多易暴露,我一人去。”
王妃要孤身犯险,罗雨吓得脸发白,却没劝阻。他知道,闯荡行伍,是王妃的志向。他坚持跟随,如法炮制一件草色伪装。
“好,就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孙将军欣赏少年的胆识,大手一挥,“你只做一样,去敌营四周探粮仓的位置。我组织人手,去探河湾东侧。无论是否有结果,天亮前务必返回此处。”
他顿了顿,嗓音一沉,“若不幸被俘,就自我了断,以免受苦。”
“断个头啊,你可知他是谁——”于章远他们蓦然急了,不许叶星辞去。宋卓小声说,万一出了事,太子会活活踹死自己。
“我后退,也会死,被庸碌的生活踹死!”叶星辞坚定地推开四个属下,目光毅然,看向迟疑的孙总旗,“我是王爷的传令兵,可既然来了,就和大家没分别。探查地下粮仓,是此行的任务,必须竭力完成。孙将军要领兵,不能犯险。而余下的人里,我认为,我最有能力胜任。”
他的自信和无畏如此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孙总旗重重点头,叮嘱小心。
“咱们走。卸甲而行,这样更轻便。”叶星辞拍拍罗雨的肩,又对属下们道,“你们别跟着,人多显眼。”
夜色中,两丛野草随风舞动。每当哨骑路过,便陡然长出脚,朝喀留军的营寨移动,相当诡异。若草木有灵,定会交头接耳:“快看,它们成精了!”
叶星辞尽量猫腰弓背,腿也伸不直,很快便一头汗。呼吸时嗓子发粘,胸腔着火。累死了,初次被楚翊攻破城门时也没累成这样。唉,真想念那个臭男人。
如此潜行三里,敌营火光近在咫尺。
第248章 夜探敌营
二人匍匐休息,积攒体力。叶星辞将汗津津的脸探出草披风,呼吸新鲜空气,同时观察。此处是东寨的东北角,木栅墙上每隔五丈有一哨兵,神态轻闲。
他思忖片刻,已有对策。
“我们不能进营寨。”叶星辞低声开口,“看见两团草挪进辕门,傻子也会上来扎两刀。待会儿,我们围着营墙慢慢移动。”
“咻咻。”另一丛草发出刮风似的响动。
“罗兄弟?”
“听见了。”罗雨回应,“我是草,不该说话。”
叶星辞忍俊不禁。又歇了半晌,他嗓音一沉,凛然发令:“全体听我指挥,前面哨兵更密,一点点往前蹭。”
“王妃,咱俩就是全体。”罗雨笑了。
二人蜗牛般爬行,以夜幕和四周摇曳的野草为掩护,缓缓逼近。若不长久凝视,很难注意到,这里的草忽而茂密,那里的草忽而稀疏。
就这么一路爬到墙根。守夜哨兵的注意力均集中在远处,此刻反倒最安全,这就叫灯下黑。
“呼……”叶星辞露出脸,用袖口揩汗。他疲惫地虚着眼,悄声开口,“来,和我一起数茅坑。”
罗雨探头,也双目半闭:“一个茅坑,两个茅坑,三个……我快睡着了。”
“是数他们的茅坑!”
扎营首先要挖茅厕,远离营帐、水源、粮仓。据叶星辞推测,敌军的茅厕大多靠近营墙,气味也印证了这一猜想——与他们一墙之隔处就有。透过木栅缝隙,果见一座低矮棚屋。
“三万大军,至少一二百茅厕。”叶星辞讲明对策,“南边不会有,因为那里靠近龙吟川。余下的方位,哪没茅厕,哪就有地下粮仓!”
“机智。”罗雨夸道。
二人小心翼翼贴墙移动,追寻茅厕的踪迹。遇到夜巡的,便就地一趴,伪装成草。根据敌营的更声来判断,足足探查了两个时辰。
果然,靠近水源的南边干干净净,空气清新。
而西寨的西北角,亦一处茅厕也没有。或者说,有类似的棚屋,但根本无人使用。叶星辞由此断定,这是一种障眼法。
用假茅厕,掩盖此处的秘密!地下粮仓就在这!
“你怎知是假的?”罗雨不解,“没闻到味,可能是刚刚撒了土,或者很少人用。”
“很简单啊,四周杂草几乎没踩踏痕迹。里面要么空着,要么贮藏了些不常用的东西。”
罗雨又贴近木栅缝隙,眯眼细看,点了点头。
“入口就在某几个营帐里。”叶星辞笃定。
罗雨问,怎么进去放火。
“入口一定重兵把手。我们不一定要走他们的入口,可以自己挖一个。”叶星辞拍拍地面,压下兴奋和就地刨坑的念头,沉着以对,“今天进不去了,好好谋划一下,明晚再来。多带几个人,还有工具。”
他振奋地挑起嘴角,正要撤离,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划破夜空,针似的刺在耳中。
是女人的声音。
夹杂着男人们的淫笑。
她哀求几人放过她,她的孩子还很小。他们却哈哈大笑,说忘了家里那个吧,她很快又会有新的孩子。
她是被“马匪”掳走的安泊县民女之一。
叶星辞浑身发抖,被灭顶的愤怒笼罩,像有一锅热油兜头淋下。他十指紧抠地面,下唇咬出血痕,不知不觉满脸泪水。
他和楚翊立志,视天下人为血脉,那便是他的姐妹啊!
被泪模糊的视线中,女人衣不蔽体冲出营帐,又被薅着头发拖回。纤弱的身影消失了,嘶哑的尖叫却久久不散。
罗雨将拳头咬出了血,悲愤地呜咽低吼,显然想起死在军营里的母亲和姐姐。他猛然拔刀,想砍开木栅,叶星辞一把按住:“进不去!先撤,明晚设法救人!”
罗雨挣了一下,颓然垂下双臂。
狼狈退回那座用于瞭望的小山时,天已微明。一路潜行,比耕了一天地的牛都累。叶星辞的衣衫被汗浸透,经风一吹,冷得直抖。
他仍被彻骨的难过和愤恨笼罩,收拾心情,尽量平静地将所见所想报给孙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