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23)
“桂嬷嬷——”叶星辞想挽留,却见楚翊对自己摇了摇头,于是咽下嘴边的话。
他默默看着桂嬷嬷收拾被褥,褥子一掀,露出一团红色的东西。色泽陈旧,纳得厚厚的布片上,缝着四条长带,似乎是背孩子用的。
“这是王爷小时候用的。”桂嬷嬷摩挲着背带,含泪一笑,将东西交给叶星辞,微微哽咽道:“王妃不知道,王爷可爱哭了,又黏人。用这个背着转悠,就不哭了。这是我亲手做的,结实着呢,将来你生了世子还能用。”
“好。就算不背孩子,背点菜啊肉啊也很实用。”叶星辞将背带攥在手里,见楚翊扭过脸去,线条硬朗的下颌似有一滴晶莹的东西滑过。
母子俩从后门离开王府,没惊扰其他人。
行囊装上板车,永贵也拄着拐坐在一个竹筐边,小心挪动绑着夹板的腿。他始终不敢抬头看楚翊,身子微微发抖。
桂嬷嬷说,会去田庄找丈夫和长子,然后他们一家子会走得远远的。她会看管好永贵,今后绝不给王爷添麻烦。她的眼里透出悲哀的祈求,像在用目光下跪。
叶星辞忽然读懂了,母亲的哀求和儿子的颤抖——怕被灭口。永贵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活口反而可能遗祸。若是庆王和曾经的瑞王,会毫不心软地除掉他。
叶星辞看向楚翊,他万分确定,这个男人狠不下心。
“罗雨。”楚翊朝最忠心得力的护卫勾勾手,“你驾车,护送桂嬷嬷到田庄,确保无人尾随。”
罗雨凑近了,冷漠地压低声音:“出了城,是不是趁着天黑,把永贵……”他没说全,而是握住腰间利刃。
叶星辞心里一紧,罗兄弟好狠的心。
楚翊则犹豫一下,轻轻摇头。
伴着一声清脆鞭响,板车朝城西缓缓而去,走进一片金红的暮色。桂嬷嬷频频回头,不断用袖口擦拭眼角,直到融入夕阳的尽头,化为模糊的斑块。
“桂嬷嬷……”楚翊无意识地朝前走,想多看几眼奶娘的身影。晚霞在他泛红的眸中燃烧,却烧不尽那厚重的情谊。
他垂头返回老婆身边,落寞得像个挨欺负的孩子,叹道:“我想过开口留她,但还是觉得,就这样散了更好。我心有芥蒂,她心怀愧疚,再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对彼此都是折磨。”
“可是,在不久之前,你对我也有芥蒂,我对你也有愧疚。”叶星辞道,“还天天斗嘴掐架呢。”
“不一样。你我是夫妻,我们之间,有许多羁绊。而我和永贵,只靠信任维系。唯一的纽带断了,也就完了。”楚翊依然望着奶娘消失的方向,“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就是这个道理。”
叶星辞品味了一下,歪头抢白:“什么夫妻啊,羁绊啊,这会儿说得好听。你那时明明跟我一口一个‘兄弟’,别以为我忘了。”
楚翊垂眸一笑。
余晖吞没了这座城池,先将其染红,又渐次染黑。忽然,叶星辞肩上一沉,是楚翊将额头搭了上来。
“别动,借我靠一下。”
叶星辞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切实感受到那份轻易不流露的脆弱。他笔挺伫立,用日益宽阔的肩膀担起爱人的痛苦,细语安慰。
便宜轮流占,今天到我家。本来,他想今夜狠占一回便宜,把吃的亏都还给楚翊,顺便检验自己的训练成果。见楚翊心情苦闷,他也不好意思提了,像趁火打劫似的。
他叶小五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唉,改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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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晨光点亮日晷的晷针。
针影如苍天的剑,为人间指明时辰。
百官按品级肃然列队,以两位皇叔为首,踏上丹墀,安静有序地步入和德殿。没人说话,只有袍服的窣窣摩擦声。除了不能闲聊,打哈欠、打喷嚏也万万不可,会被记为殿前失仪。
若不慎放个屁,脸皮薄的会自我了断。
楚翊站定,感觉庆王在盯着自己。又是那种阴冷刁钻,仿佛在鸡蛋里挑骨头的眼神——候朝时也这样,他眼睛就不酸吗?
楚翊侧目,友善地弯起双眼,一团和气。被削为郡王之后,他胸前的正龙又成了行龙。此刻正登云踏雾,傲睨一旁的庆王,反倒更具气势。
伴着一阵和煦春风,十岁的永历小皇帝款步上殿。接受跪拜后,他瞥向攥在小手里的字条,按部就班地询问各部衙当前要务。
最后,他将字条纳入袖中,额外说了两点。
“眼下东北还在春灌,朕听九叔说,村庄之间常因争水源而群殴,伤财害命。命各地知县、县丞,亲自下乡走访,跟那些保长、甲长一起协调矛盾。哪个地方,再发生伤亡超过三人的群殴,县官就别干了。”
群臣皆呼“皇上圣明”。
“以及,谋害皇九叔的逆贼刘衡即将问斩,百官务必到场观刑。”说完,永历瞄一眼揣在袖中的毽子,问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臣有几句话,要问宁王。”
大殿上,响起庆王冰冷不善的质问。
他转向楚翊,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一个憋了许久的屁,终于畅快淋漓地泻了出来:“四月初五,殿试放榜那日,你与一位重臣深夜密谈至天明。你该告诉皇上,你们都密谋了些什么?”
来了!
楚翊眸光一凛,咬住下唇,以免笑出声。
庆王以为,终于拿住了他的致命把柄。殊不知,是自己的喉头撞上了他的刀尖。
他目光闪躲,故作胆怯。恨不得把脸怼到庆王眼前,让对方看清他的心虚:“我没密会什么重臣。李太医回家探亲去了,我就招了一个市井郎中来为仆人看病,我听不懂四哥在说什么。”
永历也不懂,孩子气地挠了挠头。
庆王紧追楚翊闪躲的双眼,愈发亢奋,找回了中秋之夜力挫三哥的快感:“为何皇上必须知道?因为,那个人的一言一行,都会深深影响皇上。他,便是皇上的老师!”
此言一出,大殿死寂如坟墓,接着腾起一片哗然:“吴大人?”“不会吧……”
原本敛目肃立的吴正英愕然抬眼,目光如锥,刺向庆王。他近乎全白的胡须微微颤动,合起双眼,深深地叹息。
这声叹息像一股冷风,吹得永历的脸色空前冷峻,稚嫩童声也尖厉起来:“初五?你确定?!”
第215章 绝杀时刻
“我亲眼目睹,初五的亥时正刻,吴大人进了宁王府的后门。”庆王自信地扫视群臣,最终将紧迫的目光逼在九弟脸上,“直到天亮,才出来。”
“我与吴大人并无私交。”楚翊淡淡道出实情,“四哥,你做梦了吧。”
然而,庆王固执于“眼见为实”,发出尖锐的嗤笑。他的拥趸们也跃跃欲试,待他将罪证夯实,就要疯狗般一拥而上,分食了楚翊。
令其以郡王之尊上殿,以庶人之卑回家。
“第二天,你困得哈欠连天,以为我没注意?”庆王威风凛凛地踱步,用手指戳向楚翊,“你和吴大人,选在放榜那日会面,是因为这些新科进士里,就有你们要笼络的人。怎么安排,你们已连夜商量好,包括让探花做皇上的侍读。
殿试的选题,之所以是‘论翠屏府之新政’,也是吴大人要为你在新科进士中树立威信。试卷我看过,无一例外都对你赞扬有加。还有,上次泄题,你自请削为国公。而吴大人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句,你便只是降为郡王,不痛不痒。哼,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庆王又扫一眼面无表情的吏部尚书袁鹏,再度盯向楚翊:
“去年秋天,原吏部尚书杨榛犯事。谁也没想到,会擢升袁大人接任。谁人不知,你老九是袁太妃一手抚养,袁大人算是你的舅舅。这,必然也是吴大人左右了皇上的想法。袁鹏刚站稳脚跟,又拔擢了革员李青禾,将其安排在户部,为你效力。”
一番高谈阔论后,庆王面向御座,激昂地下了论断:“吴正英对宁王百般袒护,不胜枚举。臣断定,这二人已结为朋党,意图摆布圣意。其党羽,还有袁鹏和李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