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407)
见了她,叶星辞顿时松了口气,边倒茶边说:“你的‘好姐妹’找你一天了,来来回回地走,鞋跟把营区的地都犁下去一寸。”
尹月芙用手帕沾了水,仔细地擦脸,“你没告诉她,我有急事去找李大人了?”
“说了,她不信。她说,感应到你有危险,一定是去执行什么作战计划了。”
尹月芙苦恼而温柔地笑笑,说了在齐营的经历。一切顺利,眼下只需择机劫粮。加上存粮,省着点,够五万兵马吃十天。
她问,怎么不把数额定在两万石,那样更宽裕。叶星辞说,太多的话,反倒引起怀疑,这个数正好。
聊完公事,二人吃着夜宵闲叙。小灶做的手擀面,浇头是鸡蛋木耳丝。
“我都忘了,上一次穿裙子是什么时候。”尹月芙清了清喉咙,放松始终压着的嗓子,娇柔的声音从口中流出,“也快忘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听着有点陌生。”
叶星辞鼓励她向妻子坦白。
她苦笑一下,说不敢,怕天崩地裂的那一瞬间。
“早晚的事。”叶星辞埋头吸溜面条,“我们当骗子的,必然要付出这种代价。”
尹月芙夹着一根面条,陷入沉默。也不吃,也不说话。
帐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良久,她再度开口,岔开话题:“邸报里说,九爷吐血了,真的假的?”
这下,轮到叶星辞吃不下了。他心里一阵闷痛,放慢咀嚼,嘟囔:“他告诉我,是假的。他的思路很迂回,我总觉得是真病了。我很想回去看看,可是当下的顺都波谲云诡,我不能妄动。”
尹月芙莞尔一笑,宽慰他别忧心。
她笑起来像极了她哥哥,只是少了阴郁,更加明媚。叶星辞忽然觉得,自己在和穿裙子的尹北望吃面,登时胃口更差。
第388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但他并不避讳谈论早已决裂的旧友:“我二哥有没有说,你像他妹夫?”
“提了一句。”尹月芙放下筷子,犹豫一下,认真发问:“叶将军,我今天的功劳,以及献出战船构造图,还有当初研究瘟疫的药方……这些加一起,够不够换我哥一条活路?”
叶星辞诧异地瞪大双眼。
“当然,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他。”尹月芙口吻轻松,“我是真心认同你和九爷,也想让天下百姓过好日子。但是,也捎带着一点私心。谁能没私心呢。”
她神色一黯,声音细细地颤抖,“母后走了,父皇在宫里不知死活。我哥,可能是我唯一的至亲了。”
“其实,他的结局,取决于他自己的选择。”叶星辞淡淡道。
“将来,我会尽力劝他。”尹月芙听懂了他的意思。
叶星辞扯扯嘴角,继续埋头吃面。王朝更迭,也讲究体面。何况,楚翊还指望公主在战后的江南维稳,自然不会杀她亲哥。
“相公——”一道清灵的声音打破帐内的沉默,传令兵没拦住。
叶星辞看见公主一激灵,掉了筷子。她不知所措,想往桌子底下钻,可来不及了。
公主的夫人披着一条红斗篷,一团火似的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五官微微扭曲:“你,你怎么穿着我的衣裳?”
“啊,不是,我没……”尹月芙又恢复低沉的声线,张口结舌。
“没什么,周知府是为了配合我的计策。”叶星辞笑着打圆场,又尴尬地补充,“正经的计策。”
“那当然,叶将军正经着呢。虽然你拐着拙夫喝花酒、穿裙子,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那妇人冷冷斜了他一眼,叫丈夫赶快把衣裳脱了,然后回去睡觉。
尹月芙擦擦嘴站起来,嗯嗯地应着,忽然问:“娘子,你看我像女人吗?”
她张着手,任由妻子打量。
叶星辞屏住呼吸,整个人一下坐直了,眼珠微转。天崩地裂的时刻,就这样到来了?好紧张。
他抿着嘴唇,偷瞄公主夫人的反应,像在看即将点燃的爆竹。只听那妇人轻哼一声,嘀咕:“瞎说什么,你是不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么。”
叶星辞不动声色,又瞄向公主,因即将到来的热闹而掌心发潮。万一打起来,他该怎么办?
公主满头冷汗,张了张嘴。最终,只冒出一个字:“哦。”
小两口回去睡觉了。
或者是去说悄悄话。
叶星辞孤坐帐中,羡慕得心里泛酸。他又翻出楚翊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去。反复对比字迹,诊断楚翊是否真的病了。它们像活了,窸窸窣窣地满纸乱爬,顺着目光和指尖钻进他心里,带来持久的痛痒。
这种感觉,让他回到那个清晨。
细雨绵绵,车里也漫着潮气。他们聊了很多,还猜星宝是男是女。雨水落在车顶的声音,十指相扣的触感,彼此的气息……
当时,为何不多送一程?那样,可以多说好多话,够说几百句呢。几百句啊,都能讲完一个人的一生了。
帐外又响起梆子声。他匆匆睡下,双手攥着挂在胸口的红色锦囊,枕巾洇开一小片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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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叶星辞亲率三千精骑,劫了齐军的粮道,轻取万石军粮。部下伤了几十,无人阵亡。
粮食里果然掺有药渣。他通报全军,接触后务必仔细洗手,万万不可生食粮米,淘米水禁用。
有了这一万石粮,全军五万人缩食的情况下,能撑到第十天。可事实上,大家不仅要少吃,还要多动。
他带出来的是精兵,军中近两万匹马。每天一张嘴,就要二十斤的苜蓿草、粟草、秸秆和豆饼。为了喂饱它们,一半人放弃操练,进山割草,连苔藓都刮下来了。
叶星辞想,等到第十天,若李青禾没筹到军粮,就吃马。先杀驮马,后杀战马。
出乎意料,抢来的军粮刚入库,粮道竟有了动静。接到禀报,叶星辞迎出辕门,忙问:“来的什么?”
“回将军,是一批草料。”押运的小吏回道,“今年,农民手里的秸秆比往年多一些,被李大人借来了。”
秸秆?哦,公主曾号召民众,秋收后将秸秆深割一寸,因为目前田壤的肥力足够。省下的秸秆,可喂牲口。如今,那余出的一寸,竟然被李青禾筹集而来,送到了战马嘴里。
“终于能省点力气了。”司贤开心道,“山里的草都快割完了,再下去,马就得吃树皮了。”他刚随主帅劫了粮道,脸上还沾着敌人的血。
“赶快去洗洗,花脸猫似的。”叶星辞推了兄弟一把,倚在粮仓外的木栅休息。
抢来的军粮和这批草料,让他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今早这一仗,只是正餐前的一颗花生米。很快,将迎来另一场硬仗。当他放出全军毒发的消息,二哥必定全力袭营,那会是个绝佳的反打机会。
二哥手下的新兵,绝非自己的对手……他正构思战术,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打断思绪。有人哭喊,有人呵斥军营重地不准放肆,否则不客气了。
“嚎丧呢?!”是宋卓的声音,“无凭无据的,带你们见主帅就不错了,还在这喊上了!不知道的以为我犯事了。”
叶星辞蹙眉,整了整身上的皮甲,绕过木栅,朝吵闹声而去,冷声质问。
人群立即让开一条路。
跟在宋卓身边的,是一对年逾五旬的乡野夫妇。畏畏缩缩,浑身补丁,满脸是泪。随后,是闻声凑热闹的士卒。
急性子的宋卓有些不耐:“他们来告状,说闺女被当兵的祸害了。拿不出证据,还非要见主帅,跪在辕门前哭嚎。我看,像齐军的斥候。”
“没吃过猴儿,抓不着……”老两口挥着枯树似的四只手解释。
叶星辞一看他们的手,就知道是农民。他走近老两口,和善地说,自己是昌军主帅,愿闻详情。
他的年轻,令二人难以置信。确定他能做主,那老伯扑通跪地,啜泣道:“小人是从重云关内迁来的农民,收了豆子之后,就来这边做随军的商贩,卖些小吃,攒钱过冬。昨个半夜,有人闯进窝棚,打晕我们老两口,把闺女祸害了。三十多岁才得的闺女,今年刚十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