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63)
他左右格挡,劈击横扫。数不清杀了多少人,血肉成了磨刀石。
一枪扫断一人的腿,又顺手起枪重劈,击碎另一人颅骨。横斩断喉,接着转身扫向背后偷袭者。再回身时,一记下劈枪,击碎一人肩膀。
左臂险些挨刀,他庆幸改动了父亲的枪法。没错,四哥的手臂就是这么伤的!父亲的枪法有破绽!难道,兄长们都没发觉?不,他们惮于父亲的威严,只会反思是自己学艺不精!
身处惨烈的肉搏战,他连睫毛都在滴血,整个人仿佛刚从地狱的血池爬出来。
他一面杀人,一面迫切渴望这场战争终止。
这只是战前一次寻常的小规模遭遇,真正的尸山血海,正在前方等着他。不该的,不该透露情报啊!他终于实现了志向,征战沙场,杀了好多人,可这丝毫不爽快……
全歼周围的敌人后,他跪在血泊痛哭,将路上吃的东西尽数呕出。
“杀了他!”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嘶吼。
那五人竟没四散奔逃,而是参了战!她们自发结阵,拿过死人手里的刀,每次只进攻一人,母狼般嘶吼劈砍。
几人合力,竟然砍翻了一个披甲的敌人!
有的抱胳膊,有的压腿。与叶星辞同行的王姑娘大叫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支曾刺在她腿上的羽箭,狠狠扎进敌人嘴里,贯穿后脑。
做完这一切,她踉跄后退,砰地跌坐,陷入杀人后的呆滞。
此刻,仅余数名敌军。几人向北溃逃,叶星辞恢复平静,从容地挽弓放箭,统统射杀了。
这种时刻,放走敌人,是对同伴遗体的亵渎。因为他们会折返,割下死者首级。
放下弓,他惊觉手臂没有颤抖。
一年半之前,在马球场参与宴射,他开百斤弓还有点吃力。现在,却连射数箭而不疲。
“我真的长大了,父亲。”他打量自己日益宽阔的肩膀,嘴里无意识地冒出这么一句。
他一愣,为何自己不说“逸之哥哥”呢?
原来,血腥会激发深藏心底的渴求:证明自己,尤其是在最瞧不上自己的人面前。
而楚翊瞧得起他,高看他,把他放在心尖,他无需自证能力。
孙总旗清点人数,一同从鹰嘴关出发的,只剩十八人。他无暇哀悼,忍痛整队,指挥众人砍下敌人首级。
“还想不想要那支箭?”叶星辞问王姑娘。
她轻轻点头。
于是,他走近敌人的尸体,费力将扎在嘴里的箭拔出来,甩去上面的碎肉残渣,交到她手里。
“留个纪念吧。”他微笑道,“好好活着,永远坚强,就像你刚刚奋勇杀敌时那样。”
她流着泪,用力点头。
众人在沉默中朝鹰嘴关进发,每人马后都挂着几颗血淋淋的脑袋——这是银子和军功。
叶星辞不再觉得自己是咸菜,而是一块血豆腐。杀人过后的震撼和麻木,令他不再在意身上的不适。
和他一样,于章远他们也是初次杀人。大家都有驰骋疆场的壮志,此刻也都因血腥而木讷消沉。
叶星辞朝斜后一瞥,便能看见敌人的首级在晃荡,就是那个一身蛮力的家伙。
孙总旗一定要他带着,还摘下此人的佩剑给他,说这是一名品级不低的将领,而他荣获了最高一级的军功——斩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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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于次日深夜赶回鹰嘴关,狼狈地叫开城门。夜幕下,宛如一群浴血的厉鬼。
孙总旗顾不上医治伤势,即刻去总督府汇报军情。他们得知,那先撤的二人没回来,必是遭遇不测。
叶星辞叫同伴们去休息,自己陪同孙将军候在进行军议的大堂。终于又喝到热茶,他捧着茶盏啜饮,陶醉如饮琼浆,又埋头狂吃点心。
“孙总旗辛苦!”一阵仓促的脚步,一日不见如三秋的男人来了,居然用跑的,“我的传令兵怎么没回——”
叶星辞从点心碟抬起脸,两腮鼓鼓囊囊,抿嘴一笑。
楚翊似乎几天都没睡一次好觉了,眸底赤红,盯着血葫芦似的王妃。
他不顾外人眼光,一把捧住少年的脸,将其从座椅拔起,从头到脚地摸索、打量,焦急万分:“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不是我的血。是好多人的血,混在一起。”叶星辞咽下嘴里的东西,“我立功了,‘斩将’呢。”
“我看你像蘸酱了!辣椒酱!”楚翊终于从挟持他数日的恐惧感中抽离,整个人顿然松弛。他抚摸老婆被血凝住的发丝,脏污的脸颊,越凑越近,几乎下一刻就要吻上去了。
孙总旗尴尬得眼睛没地儿放,靴面都被脚趾头顶起来了。楚翊倏然恢复端庄肃穆,问起所探军情。不多时,总督和杨老将军也匆匆赶来,犹带睡意。
“末将无能,归途中两度与敌军遭遇,死伤过半。”孙总旗愤然哽咽,泪水在染血的面庞冲出两道亮痕。
接着禀报军情:付之一炬的地下粮仓,地图上不存在的河道,俯瞰点是敌人留给他们的鱼钩……
“那里值守的士卒全部年老体弱,就是想让我军看清他们的驻军情况,引诱我军上套。”
第253章 生气了,好想你
原想围歼敌军主力的杨老将军冷汗涔涔,楚翊也诧异地起身,修眉紧蹙,在沙盘前踱步,“好大胆的战术,闻所未闻……”
“能烧毁粮仓,发现河道,全仰赖这位叶兄弟。”孙总旗毫不贪功,赞佩地看一眼叶星辞,“他少年英才,见微知著。虽刚刚从军,却骁勇无畏。我命他压阵,他却在冲锋时一马当先,陷阵斩将!”
叶星辞低头吐舌。
是雪球儿脚力太强,又人来疯不听话……他也怕啊,怕得要死。他一抬眼,见楚翊脸色冷峻死瞪自己,显然怒火中烧。
他臀部紧绷,仿佛男人的巴掌已经落下来了。
“在下违抗了军令,甘受军法。”叶星辞昂首挺胸,主动交代过错,“孙将军命我别妄动,可我还是冲动了,冲进敌营,救回了五个安泊县的民女。”
他听见楚翊倒吸一口凉气,像刚吞下什么滚烫的东西。
杨老将军眉峰一挑,啧啧称奇:“好小子!有错,但有种!豪迈不群,顶天立地!”
“人人都像他,自作主张,这仗就没法打了!”楚翊失态地咆哮,因缺觉而苍白的脸庞犹如坚冰,“先疗伤休息,明日再议!”
说罢,目不斜视快步出门,将老婆抛在身后,不再理睬。
唉,果然生气了。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好了。叶星辞把剩下的点心抓在手里,边走边往嘴里塞。
罗雨始终候在门外。
他跟下台阶,窥探主人刀锋般渗着寒意的目光,嘀咕:“我拦不住王妃。冲锋时,他的马会飞一样。闯敌营救人时,他也像飞一样。同行的女子还以为,他叫王飞。”
心虚之下,他说了很多。
“你受伤没有?”楚翊却没责备,语气温和。
罗雨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好。”
身后传来嘛呜嘛呜吞咽东西的动静,夜风带着丝丝香甜,楚翊忍住没回头。
直到行至僻静无人处,他才猛然转身,一把将少年打横抱起,咬人似的吻在面颊:“臭小子,气死我了!”
“那就别理我啊。”
“想死我了!心疼死我了!”一个人的语气,居然可以又凶又柔,像没了尖牙利爪的老虎。
“这么一会儿,你都死三回了。”叶星辞乏力地窝在男人的臂弯,“我也好想你。”
回到住所,厢房隐约传来喧闹,于章远他们在洗澡。叶星辞也急不可耐地卸甲,先冲洗浑身血迹,才泡进热水。
呼……太惬意了。
他仰头靠在浴桶边,将热巾敷在脸上,深深呼吸。麻木感渐退,一切都清晰起来。热气涌入胸腔,却蓦然激起莫大的哀凉。
那些战死的袍泽,再也享受不到这些了。
楚翊从手指开始检查,一根根地看。除了满手水泡,浑身瘀伤,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