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08)
“小满,你去看看叶小将军,我……我就不露面了。”太子把一包东西抛过来,神情落寞。
夏小满拿在手上,轻轻一嗅。他在御药局待过,立即闻出是老山参。
“我有个冒险的念头,或能攻下流岩。这几天我会很忙,你替我照顾他。”
夏小满乖巧点头。
太子回头,问那侍卫:“你能学没见过的人说话吗?”
“也许吧。若殿下见过,可以指点卑职。”
太子命他离远些,之后对夏小满轻语:“方才,我只是勾楚九现身而已,并不是丧心病狂、以此为乐。小满,我不是恶人,我必须为大齐所谋。”
夏小满挤出一丝笑。
在失去妹妹、母亲、未婚妻之后,太子又彻底失去了挚友。嘴上说,不在乎别人的喜爱。其实,太子怕极了,世上无人再爱他。
他在下坠中,想拼命抓住点什么。
夏小满甘愿被抓着。只希望,自己能承受其重。
“殿下,我都懂。”夏小满叹息,回望幽深的峡谷。
一双野鸟比翼飞掠,却半途分飞。
他心下一阵凄凉,倒希望宁王真的早已逃脱了,什么都不曾听见。
第295章 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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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辞感觉,自己在燃烧。
疼痛如火焰,从四肢百骸一股股窜上来,灼烧着他。他想眯一会儿,每次刚睡着,便被痛楚灼醒。
人一受屈,就格外想娘。他想起娘做的莲子汤,她说,这也叫怜子汤。眼下,若有一碗凉凉的莲子汤该多好。
娘去北方寻他,此刻走到哪了?也不知身上带没带够钱。楚翊怎样了,墓洞里有吃的吗,获救了吗?四哥又如何了,还发烧吗?
身上好疼啊。
无数次,他想说出楚翊的藏身之处。又想,再挺一下吧。然后,就这么一下又一下地挺过来了。
都已经过去了。
别自怜自艾,想想看,如何逃走。叶星辞使劲挣了挣手脚的铁铐,裹着夏小满的衣服,头倚木栅,闭目思索,渐渐失去意识。
“小五,你怎么了!”陈为惊恐大叫。因为半张嘴脸肿着,他说的是:咻五,侬肿么呢。
“喊什么!好不容易睡着。”被惊醒的叶星辞哀叹。
“我以为你不行了。”
“没那么容易死。”
陈为跪坐在地,虚弱地扒着两间监牢之间的木栅,神情悲戚。他喃喃嘀咕,不知外甥怎样了。
他朝外一瞥,见没有巡逻卫兵,便悄声近乎于唇语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叶星辞挑起嘴角,微微颔首。
陈为震惊而钦佩,泪涌出眼眶,将脏污的双颊冲出两道亮痕。他沉默良久,问:“外甥媳妇,你本名叫什么?”
“叶星辞。”
“路遥星亦辞,好名字。”陈为扯出一丝难看的笑,“现在,我们才算真正认识了。”
叶星辞诧异地眨了眨微湿的双眼:“四舅,你不怨恨我?”
“你是大仁大义之人。”陈为蠕动肿胀的嘴唇,含糊一笑,“仁义不会让你不犯错,却能让你犯错后立即改正。我不怨恨你,都是一家人,一起向前看吧。”
叶星辞也报以微笑,继续小憩。忽然想起,死在雪山的孙将军对他的评判:对自己心狠,对别人心软。还好,他对自己够狠,挺过来了。
朦胧之间,一股香而苦的气息袭来。叶星辞抬眼,见夏小满端着一碗参汤,正用羹匙搅动吹凉。
应该是他亲手熬的,因为他冒了汗,丝丝碎发粘在发际,配上一双璨璨的大眼睛,像只淋了雨的小猫。
叶星辞一扫天边,暮色苍茫,远处回响着一更天的梆子声。卫兵高声警醒,战事当前,不得私自饮酒。
趁热服下参汤,他道了句谢。当他在酷刑中煎熬,夏小满曾多次阻拦。虽然作用不大,但他感激这份心意。
“你恨太子吗?”夏小满轻轻地问。
“他有他的立场,我有我的选择。”叶星辞淡淡回道,“他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权力将万民卷入战火,我和他不再是一路人。时间宝贵,我要做大事,没空恨他。”
“他都是被逼的。”
叶星辞轻嗤:“真是万能借口。”
“你有你的路,可我没有,我只能走太子的路。”夏小满语调温柔,像在哄睡自己,“我付出太多了,我为他才当了太监,在宫里生活这些年,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被罚到御药局时,我都下决心要走了。殿下很生气,但之后待我更好了,越来越好,我就不走了。”
叶星辞漠不关心,问有吃的没。
夏小满从随身的食盒端出几碟点心菜肴,又给隔壁的陈为送了易吞咽的碎肉粥,豆泥羹和鸡蛋羹。
陈为龇牙咧嘴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哭,说嘴里疼。
“给我夹块鸡肉,谢了。”
叶星辞指挥着夏小满手中的筷子,尽量多吃东西,有劲才能逃。参汤起作用了,流失的体力在一丝丝爬回血肉。身上依然疼,但疼得鲜活。
他问:“我四哥怎样?”
“在城里,听说已经退烧了。”
吃完饭,夏小满又拿出一罐药水,为叶星辞细细清洗十指凝结的血痂,敷上药粉,用棉布包扎。指尖失去指甲的庇护,像某种嫩红的果肉。
叶星辞嘴唇直哆嗦,但一声不吭。
夏小满又用温水和药水为他擦拭身体,不禁捏了捏那强健臂膀上柔韧的肌肉,啧啧赞叹:“你已经是个男人的样子了,我就长不出这样的胳膊。”
经过这番照料,叶星辞舒服多了,恢复了六成精力。他夸夏小满细致,后者却自嘲:“我啊,就是伺候人的命。”
真会聊天,叶星辞无言以对。
不觉间,夜幕垂落。星空如织,蝉鸣稀疏。
夏小满展开被褥,帮忙铺了张床——他带来不少东西,还有几个包裹,不知是什么。
叶星辞不动声色地瞄着他,趁机顺走一根筷子。等到半夜,他就试着用它捅一捅铁铐的锁眼。
几盏油灯如豆,夏小满在床尾抱膝而坐,絮絮地聊着。
“说实话,叶小将军,我一直不太喜欢你。或者说,我妒忌你。你活泼可爱,总是昂着头在东宫奔来跑去,人人都喜欢你。我曾想,若我也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我一定也能长成你这样健朗的少年郎。
当初,你留在江北回不来,我有点开心。我挺卑鄙的,有时你发牢骚,让我别转述给太子,其实我都讲了。我还记仇,小心眼,尖酸刻薄。”
夏小满缩成一团,就像他养的那只松鼠。
叶星辞不懂他为何突然话多,静静听着,惦记着藏在草垫下的筷子。
“是不是觉得,我好讨厌?没关系,这很正常。你的世界花繁叶茂,你看不见那些落在我头上的雪。
可是,再卑微残缺的人,也有一颗完整的心。我也有朋友,我会在南北奔波的路上驻足看看风景,也有钟爱的故事。”
夏小满突然扭头,琉璃珠似的大眼睛闪着泪,“我好喜欢你和宁王的故事,真的。透过你们,我才窥见了爱情。”
叶星辞动容地笑了笑。他着急试筷子行不行,便说:“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该去给太子洗脚了?”
这似乎戳中了夏小满的痛处,他苦笑一下:“看吧,我就是伺候人的命。打一开始,我就不该揽过洗脚的活儿,让太子习惯于俯视我。”
“啊,我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除了洗脚,还有很多本领。”叶星辞语带歉意。
我只是,想让你赶快走。
“你和宁王那样的情谊,我这辈子恐怕得不到了。眼睁睁看它毁灭,就像听了好久的故事,突然以悲剧收尾。我总是身不由己,今天,偏要从心一次。”
夏小满出神地盯着扑向油灯的飞蛾,陡然起身,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迅速插在每一处铁铐的锁孔,解除叶星辞四肢和脖颈的束缚。
“你走吧,去找他吧。我成全你们,我要让故事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