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73)
“我记得这事。”叶星辞追随着他的脚步,“先皇允许你们兄弟参政,但不准任何人动兵权。顺都城外的三大营,沅江沿岸的江防,东海的海防,西南、西北边防,所有将领归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调遣,而二者直属皇帝。”
“没错,自流岩大捷之后,我就没再和曾经的太子妃通过信,怕招先皇猜忌。”楚翊步履迅捷地绕过博宇殿,“她父亲镇守西南,和齐国的叶霖一样兼着兵部尚书。所以,皇上和吴大人看着我们相争一点也不急,也不怕乱,毕竟兵权在皇上手里。”
大捷?于我而言那是大败,叶星辞腹诽。还有,你怎能直呼我爹的名讳,那可是你老丈人啊。
“哎,没人搭理我吗?出啥事了?”陈为追上二人的步伐,双手一拨挤在中间,左右顾盼,迫切想知道当前状况,“为什么有人往府里扔东西?刚才我和听荷聊得好好的,咔嚓一个臭鸡蛋砸她头上,把我俩刚燃起的小火苗砸没了,把感情砸臭了。”
“进屋再说。”楚翊叹了口气,“四舅,你这半天跑哪去了?”
“我一直躲在屋里做簪子。”陈为亮出一支漂亮的荷花状金簪,“不过,听荷大概以为我在鼓捣臭鸡蛋吧……”
众人聚在宁远堂,听楚翊讲明来龙去脉。自幼相伴的王喜和桂嬷嬷都落了泪,心疼王爷受此屈辱。罗雨脸色阴沉,双手搭在刀柄,激愤难抑地踱步,说要杀了外头以讹传讹的庆王府门客,这叫以恶制恶。
“以恶制恶,对付以讹传讹,听上去很幽默。”叶星辞肯定了他的态度,否定了他的做法,“但这样就授人以柄了。”
“别乱说,别妄动。”端坐首座的楚翊沉声呵斥,“庆王的人,为什么带头朝府里丢脏物?就是为了进一步激化宁王府和无知民众的矛盾。你以为,我让禁卫军放走的那两人是偶然被捉吗?”
见罗雨微微一愣,叶星辞接过话头,默契地解释:“那二人,八成是庆王府的。庆王想让百姓看见,宁王府的人心虚了,气急败坏,动手打人,还把‘无辜’百姓押送官府治罪。九爷放了他们,不仅是仁慈,更是不想着了庆王的道。”
这些,是他在楚翊命那小旗放人时想到的。他佩服楚翊的机敏,若是自己,大概会忍不住打人。
听完分析,罗雨瞬间冷静,朝王妃投去赞许的目光。
王公公和桂嬷嬷止不住地哽咽,说王爷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大委屈。叶星辞察觉楚翊似笑非笑地瞥向自己,似乎在说:早就受过更大的委屈了,差点被这小子吓死。
亲近之人的殷殷关切,却令楚翊的情绪再度低落。他面沉似水,问常在街面奔走采买的二管家永贵:“外头的百姓,都怎么议论我?”
永贵将那些难听的妄议如实禀报:“眼下,几乎满城风雨,一看就知道有不少人在故意撺掇,带头起哄。百姓们都说……”他顿了一顿,“都说王爷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居然跑到南齐去挥霍民财。不配做春闱的主考官,也不配拥有万民伞。”
“闭嘴,滚出去!少在这给王爷添堵!”桂嬷嬷含泪斥责小儿子。后者有点委屈,识相地退出厅堂。
楚翊面色无澜,只是揉了揉阵阵刺痛的心口。在朝堂面对政敌的攻讦,他可以置之度外。而来自黎民的讨伐,却深深刺伤了他的心。因为,他把他们装在心里。
自内而外的攻击,会绕过坚厚的盔甲。就像,他当初那么生小五的气,是因为对方往他心里钻得太深了。
“真是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啊。”楚翊叹气苦笑。
这时,爱人挺拔的身影闪到他身后,将手按在他肩上。温暖坚定的力量,随之传导而来。他没回头,无言握住那只手。
陈为把玩着手里的金簪,愤然骂道:“顺都城里,穷奢极欲的显贵多如牛毛,也没见他们议论,愚昧的乌合之众!”
“四舅,不能这么对比。”叶星辞平静地回应,“其他人不被抨击,是因为没人在意他们,没人把他们的生活搬到台面上,也没人刻意把水搅混、煽动民心,百姓也看不到具体的账目。”
他沉着地游目于室,微微垂眸,迎上楚翊转过来的幽深双眸,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九爷跟其他庸碌享乐的贵胄不一样。那些人没参政,也没主持去年的恩科,更没得到万民伞。自我们大婚,民众就信他能成为和平永固的纽带,对他寄予厚望。
他随口吟出的小诗家弦户诵,那些赴宴的新榜进士自发写文作赋赞颂他。欲登高岳,必受其险。九爷站得高,自然承受更多吹打。”
这番话切中肯綮,发人深省。叶星辞站得更直,捏了捏楚翊的肩膀,看向陈为:“四舅,若你是平头百姓,突然有人告诉你,这样一位贤王也是个酒色之徒,你不感到失望吗?大家反应越强烈,越说明九爷受爱戴,我们该欣慰才对。”
民众发现爱戴的王爷品行不端,和当初楚翊发现自己有牛牛时,应该是类似的心情吧?叶星辞暗忖,吐了吐舌头。
众人各自陷入沉思,同时欣赏地打量叶星辞。陈为忽然说了一句:“外甥媳妇,你好像长个子了。”
“脑子也在长。”叶星辞微微一笑。
第169章 破局之法
楚翊深深地点头,表示莫大的赞同。
他端起茶盏,道:“王妃写给齐国太子的信,已经快马急递兆安了。那个拿我平账的建同知府,很快就会被查办。不过,等消息传回来,至少也要大半个月。”
陈为很烦恼:“那在有结果前,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由民意发酵?很快,王府就被闹事的丢成泔水桶了。时间久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当然要有动作,而且越快越好,不能指望诋毁不攻自破。”楚翊环顾这些最贴心的人,目光最终落在身后的妻子身上,“我只能靠自己解决,不能去求助关系亲近的同僚,那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现在,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我有一计。”叶星辞率先开口,“将府门大开,请民众来参观那些被雪压塌的破宅子,坑坑洼洼的道路,还有后花园的菜地,展示你有多穷。一个自己种菜的王爷,不可能铺张扬厉。并请一些说书的卖唱的,将你的穷酸编成打油诗传唱。”
“王妃,原来你觉得王爷穷?”沉默许久的罗雨说话了,神色诧异,“可是,王爷不穷啊。大家进了王府,会看见王爷一家住上百间屋子,用的都是好木料,空置太久都坏了。屋里烧的是烟最少的银炭,暖和得像春天。还有偌大的花园,亭台池榭俱全。说起打油诗,我这倒有一首儿时常听的:臀上没有裤,只敢走夜路。天地是我屋,月亮当蜡烛。盖的肚囊皮,垫的脊梁骨。——我想,这才算穷吧。”
“罗雨说的没错。”楚翊肃穆道。
叶星辞有些羞愧,刚才自己还叫四舅换位思考,转过头就狭隘地提出这么蠢的办法。思维是有习惯性的,他不该拿王府和家里、东宫相比,而是该想想那些茅庵草舍。
往日贫嘴贱舌的四舅眉头紧锁,连声叹气,说不出好主意。
叶星辞思路却宽广,又生一计:“不如把水搅得更混,我们也派人出去煽风点火,造庆王的谣,朝他身上泼脏水。”
楚翊放下喝了一半的茶,当即反驳:“拖庆王下水,并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庆王把握住了表面的‘真相’顺势而为,而我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势,冒然点火只会烧到自己。我只有一次出招机会,要想个出其不意的路子。”
叶星辞思索着,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慢慢爬上耳朵,调皮地拨弄,看着它倏然转红。他一抬眼,正对上罗雨复杂的目光,就像看见顽劣孩童在自己供奉的神像上乱涂乱画。
不觉,天色暗了。
用罢晚膳,楚翊独坐书房。他有些心浮气躁,手里握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整个人像浮在油锅里一般煎熬。
他又开始懊悔,自己居然没料到,那些油滑狡狯的贪官会抓住一切机会来抹平账面亏空。款待驸马,天赐的良机,南齐的户部不会也不敢细查。可是,四哥想到了,这便是涉世深浅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