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30)
楚翊眸色一暗,猛然欺身而上,凶狠地压住少年,将脸埋在对方颈后深深地嗅着。鼻尖轻触细腻的肌肤,像猎犬在嗅刚刚捕获的猎物。温热干净的气息,令他后脑发麻。
“喂,你是在往我身上蹭鼻涕吗?”
小五的声音,令楚翊的理智瞬间恢复。
没错,他是吃醋了。可那是一碗属于过去的醋。他不想他人染指那个残存少年身上的,明艳少女的影子。他不能带着此等卑劣的心思去亲近小五,这只会辱没了以往的深情,和眼前的少年。
他不能把对方当替代品。
“哈哈,我沉不沉?”楚翊笑着翻下来,用玩笑掩饰羞愧。
“不算沉,但挺硬,骨架子大。”
“你想不想回兆安看看你爹娘?我陪你。”楚翊也把脸贴在被褥,与小骗子四目相对,有些冲动地想让对方开心一点,“回去我会奏明皇上,我是去拜见我的岳丈齐国皇帝了。”
对方明显心动了,却断然拒绝:“你娶了公主,是为仕途增光添彩。但是,你跟齐国太亲近,还去都城拜见岳父,那就过犹不及了,会招来猜忌。算了,有机会再回去吧,不能给庆王口实。”
这小子脑筋转得飞快,令楚翊暗自心惊。难怪能做骗子团伙的头目,他的四个朋友都比他年长,却对他唯命是从。
见他发愣,小五嘻嘻一笑:“跟你学的嘛,这就是政治,得多想。”
楚翊端详着他英气可爱的面孔,又忍不住想捉弄一番,促狭地笑道:“你把姑娘们撵走了,那你给我跳舞吧?你刚才许诺过,男子汉可要守信。”
少年苦恼地皱起脸,像刚刚啃了一口苦瓜,“我给你舞枪吧?”
“不,就要看跳舞。”
“那咱们玩顶牛牛吧?”
“啊?!”楚翊瞬间慌了神,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短兵相接的骇人一幕。
小五解释:“就是每个人抱起一条腿,然后蹦蹦跳跳地互相撞,看谁把谁撞倒。这不和跳舞差不多?嘿嘿。”
“这叫斗鸡!斗鸡!”咆哮过后,楚翊松了口气。
“我不管,江南就叫顶牛牛!顶牛牛!”对方坚持采用家乡的说法。
“我不管,你说了要跳舞,就得跳舞,大丈夫一诺千金。”楚翊示意他稍等,转身去了书房。
一阵叮叮哐哐,不知在翻找什么。
该不会要给我搭个舞台吧?叶星辞悬着心,见男人搬来一张蒙尘旧琴,置于矮几,又找来蒲团席地而坐。琴为蕉叶式,有些年头了。桐木琴面,梓木琴底。
“刚下榻此处,我就在书房发现琴箱了。”楚翊用衣袖拂去浮尘,又吹了吹,指尖轻撩琴弦。弦随指动,音色通透、圆润、悠远,“是张好琴。”
楚翊稍作停顿,琴曲自指尖倾泻而出,琴技非凡。人亦绝俗,有清冷入仙之姿。
“好吧,是你要看我跳舞的,可别后悔。”叶星辞无奈,披了一条绣有牡丹的褥单,倾情献舞。他将拳法套路放得很慢,紧握的拳头变成兰花指,蹦蹦跳跳,活像神汉在跳大神。见楚翊怔怔地看着自己,还不忘在转身之际暗送秋波,将拢在肩头的花褥单往下扯了扯。
楚翊双目圆睁,琴音陡乱。他猛地按住琴弦,嘴角绷得比弦还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看别人跳舞要钱,看你跳舞要命,哈哈……哈哈……”
叶星辞不悦,将褥单一甩蒙在男人头上一通乱捶,怒道:“我本来就不会嘛!”
“笑死了,脸好疼。”楚翊按住酸痛的面颊,起身让位,“你会抚琴吗?试试看。”
“会,会一点点。”叶星辞端坐,屏息运指,磕磕绊绊地弹起太子教自己的古曲。对于琴棋书画,他都不精通,主要是没兴趣。他天性好动爱玩,本不是风雅之人,也无意附庸风雅。
他的动作也不甚优雅,被楚翊调侃:“小五,你抚琴的姿态好像在烤肉串撒调料。来,我教你。”
楚翊跪坐在他身后,用更宽的肩膀,和更长的双臂圈住他。双手覆在他手上,手把手地耐心纠正他的散音、泛音和按音,讲解右手最重要的八种指法:抹、挑、勾、剔、打、摘、擘、托。
“哦,这样啊……”叶星辞心不在焉,稍一侧头,男人的耳垂近在咫尺。哪怕如此亲密,也没有泛红。他真的,真的不喜欢我了,把我当弟弟。
叶星辞顽劣地朝那只耳朵呵气,楚翊慌忙躲闪,并松开他的手:“你自己练吧。”
“不练,我不感兴趣。”叶星辞随意拨了拨琴弦,琴音和心绪一样杂乱,“刚才你笑得好开心。你是我见过的城府最深的人,很少在别人面前过度流露情绪,除了我。”
“因为你很好玩。”楚翊不假思索。
“不,不是我好玩。如果是你不喜欢的人,披个花床单在你面前瞎跳,你只会觉得厌恶透顶。如果是罗雨或四舅,你只会觉得滑稽,却不会发自内心地大笑。”叶星辞起身,飒气地抖开褥单铺回床上,“和我在一起时,你不用端着、板着、绷着,无忧无虑像个孩子。”
说着,他像学堂里的老师,留下问题启迪学生:“楚逸之,你该想想,这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很好玩,我喜欢跟你玩。”
楚翊低声重复一遍,似乎带着某种羞愧,抱琴离开。
不多时,传来琴声。松沉旷远,飘渺悠长,像一个满怀心事之人的絮语。
楚翊原想,等上几天,若南齐的官吏仍不合作就作罢,他不想去说服这些官场老油条。仅凭翠屏府的官兵也能剿贼,只是曲折一些。
没想到,次日傍晚,事情便有了转机。
当时,巡抚已经回本州首府去了。楚翊正与胖知府和本地知县在县衙的东花厅共进晚膳,特意没带小五,只带了四舅和罗雨。
胖知府还四下踅摸,问昨天那位言谈潇洒,相貌风流的小兄弟怎么不在。楚翊在心里狂抽对方耳光,痛骂龌龊,脸上笑意从容:“哦,他不舒服。”
先不论男女,那可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一起在太庙告祭过祖先,你还惦记上了?草房子安兽头,犁耙找千里马,你也配?
胖知府继续关心:“请郎中看过了吗?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从府衙拿。”
楚翊扯扯嘴角。
“那位小兄弟多大年纪,十六七?”胖知府用肥厚的舌头舔舔嘴唇,“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又那样聪慧,世所罕见啊。”
“十七。”楚翊忍着膈应,淡淡补充,“已经婚配了。”
酒已尽量之际,有人通禀:“从兆安来了一位宋大人,自称是东宫詹事府的赞善,正在西花厅等候,这是他的名帖。”
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子身边的从六品官员,哪怕是四品的知府也不敢怠慢。胖知府惊了一下,连忙起身,在知县的陪同下,像球似的弹了出去,一路滚到西花厅。
楚翊也默默跟去。
他穿着便装,那位宋赞善也没多留意他,与知府见礼后,直抒来意:“下官先去了建同府,听说府台大人在本县招待驸马,这才赶过来。这里有太子殿下的手谕,请府台听谕。”
胖知府与知县局促不安,跪地听谕。
宋赞善三十来岁,满面尘霜,眼珠发红,显然是不舍昼夜急赶而来。不过,声音依旧洪亮:“近来水贼肆虐,搅扰民众。着令建同府会同治下所有郡县,于十日内缉拿全部贼凶,留活口登记造册。拖延懈怠者,一律革职查办。”
忽而话锋一转,气势凌人:“以下,是太子殿下的口谕:李大人,你打的什么算盘,本宫心如明镜。不过是妄图养贼自重,多拿朝廷的饷银,这月捉几个,下月再捉几个。养猪呢?当朝廷是你的钱袋子?捉不住贼人,就回家种地!还是说,你想开开眼,看看是本宫的手段硬,还是你的乌纱帽硬?”
楚翊不动声色地旁听,心想:猜对了,果然是因为贪图剿贼款而不合作。齐国太子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对付这种老油条,就得拿猛火炸他。温言规劝一百句,不如劈头盖脸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