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9)
第21章 出家?!
入殓后,按礼该停灵四十九天。考虑到眼下已经三月,气候温暖,于是改为二十七天。虽仍需守在灵前,但改为轮流值守,多了些休息时间,可以回寝宫小睡。
叶星辞见识到了楚翊在白事上术业有专攻的一面,一切安排疏密有致,叫人挑不出毛病。百官忽然发现,原来最年轻的九王爷也很英明干练。只是年纪太小,才二十一岁,不然择立摄政王时,未尝不可一争。
第十八天,喀留王楚献忠携长子抵达顺都,入宫吊丧,在灵前哭得伤心欲绝,无可挑剔。叶星辞观察了一下,是真哭,没往脸上抹口水。
出殡之后,昌帝的梓宫安放在陵寝地宫,与元后合葬。新君年号定为“永历”,不过为思悼先皇,登基第二年才改元。
丧礼结束,叶星辞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醒来,他穿上素服,到宫外散步。他住的地方叫“抱翠居”,寝殿后有个小园子,仿江南园林而造,小桥流水、绿竹青青,清幽怡人。
子苓、福全六人也是一身白衣,正凑在一起说话。叶星辞走过去问:“聊什么呢?”
福全道:“我听传早膳的太监说,世宗皇帝陵寝里要题匾额,还有神道碑的碑文。瑞王和庆王各写了一份,叫大臣们和翰林院选,谁的字好就用谁的。”
“这么快就开始较劲了?”叶星辞嗤笑一声,“这不是变相的逼群臣选边站吗?”
“他们表面倒是和睦,说这只是选题字而已,与别的不相干。”云苓在旁补充。
子苓忧心道:“世宗皇帝不在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待在宫里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叶星辞叹气,“卢侍郎已经动身回兆安了吧,那于章远他们呢?”
“没跟着回去,都在城里住下了。刚托人捎来口信,还在寻找公主的下落。”福全说道,接着提醒,“叶小将军,你该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了,别人都动身了。”
“请安?”
“宫里都这样,晨昏定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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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宫中空阔清冷,四处悬垂着深色帷幔,压抑而沉重,像一个老人的心事。宫女冷漠如冰,不苟言笑。到了这里,每个人都不禁放轻步子。
正殿里,以太后为首,站满了世宗皇帝的太妃们,全都身着素服。白汪汪一片,像在举行某种祭祀仪式。
太皇太后居于主位,接受众妃跪拜。她脸上的纹路似乎更深,白发也失去了光泽。她微微抬手,声音苍老粗哑:“都坐吧。”
众妃分坐两旁,叶星辞的位次只比原来的皇后和另一位贵妃低。直到昨天他才获知,原来未宣读的圣旨中,确实是册封公主为贵妃。
众人开始闲话家常,语气淡漠,像被刀逼着坐在这聊天。每个人都没什么动作,如同戴着无形的重枷。叶星辞插不上嘴,自顾自出神。
“尹妃。”老太太叫了两遍,叶星辞才反应过来,慌忙道:“臣妾失礼,请太皇太后恕罪。”
皇太后温柔一笑:“妹妹跋涉千里来到顺都,紧接着又守灵多日,难免劳累。你咽喉的不适好些了吗?”
“仍有点痛。”
太皇太后那核桃般的眼皮上下一碰,打量着他清丽绝俗的模样,沉缓道:“你来自友邦,贵为皇女,又只有十七岁,或许会觉得接下来的安排不公平。但是,这是祖宗的法度,不能因你而废改。”
叶星辞茫然地望着她,心慢慢悬了起来。随后,他终于明白,其他妃子所说的“别看你是公主,到头来,你也会和我们一样”是何含义。
“念吧。”老太太手腕一摆,一旁的太监上前半步,高亢冷漠的尖嗓响彻大殿:“宣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世宗仁皇帝之后宫,无位分、未受幸者,恩准出宫。有子嗣者,留在宫中。有位分,无子嗣者,年三十以上,恩准留宫养老。年三十以下,移居雁鸣山灵泉寺出家为尼,为祖宗守陵,为后人祈福。封赏之物一律留下,私人财物可保留,不可携带奴婢。”
叶星辞根据懿旨里的分类迅速对照,他娘的!自己就是有位分、无子嗣、三十岁以下需要出家那一伙。
齐国也有类似的制度,小时候他和太子一起读书,听师傅讲过。当时他昏昏欲睡,不感兴趣,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头上!看来,真的要娶不到媳妇了。谁能接受自己的夫君嫁过人,守过寡,还当过尼姑。
那几个在守灵时就泪水涟涟的年轻妃子又开始啜泣。其中一人忽然抹了把脸,目光决然:“臣妾自请殉葬,求赐白绫,望太皇太后恩准。”
“你傻呀?”叶星辞悄声劝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死啊,出家就出家呗。”无论是北昌还是南齐,人殉早已废止,但仍会尊重后妃追随先皇而去的意愿。提出殉节,一般都会准。因为这也是为先皇增光添彩的事,有女人愿意为他自尽,足证深情厚谊。
那女人摇摇头,苦涩地瞟一眼叶星辞,决绝地抿紧嘴角,死意已定。
“好,贞烈殉节,其情可嘉。”太皇太后喟叹着向后靠去,娓娓道:“你殉葬后,哀家会向皇上请旨,追封你为贵妃,葬入先皇陵寝地宫。再将你加入大昌的贞节旌表,重赏你的父兄。”
女人含泪谢恩,将额头磕得红肿。叶星辞懂了,她一是不想出家,二是想帮家里一把,对于父兄的仕途有所助益。
唉,傻女人!
“妹妹,你可想清楚了。”皇太后不忍地柔声问道。见女人决然不语,也只是叹了口气,瞥一眼太皇太后,没继续劝阻。显然,她性格怯懦,后宫之事全凭对方做主。
殿上沉寂许久,才再度响起太皇太后苍老如锯的声音:“尹氏、赵氏、杨氏、刘氏、王氏,你们五人,谁还想自请殉葬?”她顿了一顿,疲乏地半阖着眼,“回去收拾一下,太仆寺已备好车马,这就动身移居灵泉寺吧。”
“臣妾遵命。”
叶星辞的头脑渐渐从发懵恢复清醒。去寺庙生活,倒不见得是坏事,甚至可以择机而逃,还能见到于章远他们。至此,自己已经完成了“和亲”的使命,等差不多被众人所遗忘,就想办法把子苓六人也弄出来,一起回江南去。
“尹氏。”
离开大殿的步伐被打断,叶星辞转过身,盯着太皇太后微微开合,皱纹密布的嘴唇。
“你的嫁妆都是你的私产,可以带着。哀家注意到,你个性张扬,到了灵泉寺要好生修行。先磨磨性子,日后再议其他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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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个时辰,叶星辞就带着公主的整整十大箱嫁妆,登上太仆寺的车马,移居雁鸣山灵泉寺。箱子都以红纸封箱,其中三箱无比的结实沉重,内有上等成色的赤金一万两。不过,他还没打开过。
另四女与他同乘一车。她们把封赏的财物珠宝都留在了宫里,只有随身包袱,不禁艳羡他装在后车的丰厚家底。
赵氏感慨道:“尹妹妹,齐国正原皇帝真宠你,给你带这么多嫁妆傍身。可惜,你贵为公主,却落得跟我们一样的下场。”
杨氏幽幽叹了口气:“你才十七岁,甚至还没体会过云雨之欢,巫山之乐。”
什么欢啊乐啊,谁要体验啊!叶星辞暗道。
赵氏苦笑:“以后,咱们姐妹几个相依为命吧。”又思忖道:“太皇太后叫你磨磨性子,也许另有安排。”
出城后,一路来到雁鸣山山脚。大山层林叠翠,在山坳中沿坎坷崎岖的山路行进片刻,车驾停在一片林子里。
驾车的太仆寺胥吏跳下来,拍拍裤腿上的灰,淡漠道:“前面车不过去了,几位娘娘下车步行吧。”
“要走多远?”叶星辞问。
“不远,翻过这个山头,再走上一阵子,就能看见灵泉寺的山门了。”那胥吏嘬了下牙花子,瘦削干瘪的面孔流出一丝不耐,朝后车嚷嚷:“来,卸车,让马也歇一歇。你们几个,随我步行护送几位娘娘入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