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71)
待他再度抬眼,男人已驰到眼前,微微一笑,因星夜兼程而眸底泛红。一袭褐色劲装,背负长弓,木冠木簪,风尘罩面。
罗雨随后而至,亦是人困马乏。
孙副总卫惊惶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楚翊平静地解释:“佯攻至关重要,关系到此役成败,本王决定督战。”
见他还愣着,楚翊笑道:“照常赶路,一切如常。物资我自备了,有贴身护卫和传令兵照顾我,不会有事的。”
短暂的骚乱后,敢死营走入山麓。摄政王的到来,令士气愈发高昂。骡子的爬坡能耐显现出来,驮着众人爬过草坡,穿过湍流的小溪,与野牛和山羊擦肩而过。
叶星辞将身前的男孩交给宋卓,看向并辔而行的男人,轻声道:“为什么来?”
“想和你在一起。”楚翊淡淡道。
叶星辞浑身都烫了一下,像跌进了热水里。他又问:“何时决定的?”
“在我出发的前一刻。”楚翊侧目一笑,“追了两天,终于撵上了。”
“你太冲动了。”叶星辞压下哽咽,眼中又闪出泪光,“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因为,从前没遇到这样的事吧。”楚翊轻松地笑了,因疲惫而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一个人失去理智,就像睡着了,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爱我至此,我却还在欺瞒他,叶星辞咬住下唇。坦白吧,就在这次亡命之旅中,找个时机全说出来!
“原来,这两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是在犹豫要不要舍命陪君子。”叶星辞笑道。
“是啊,被你看穿了。”楚翊回身,将手探入行囊,摸出一团飘香的纸包,“酱牛肉,要不要吃?”
叶星辞会心一笑,接在手里掂了掂,有点舍不得。这不是牛肉,而是逸之哥哥的心啊。
噗——骡子又开始放屁。
夫妻俩相顾无言,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深入山中,一些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和形状怪异的岩石次第出现在眼前。向导说,春夏时山麓是一片花海,美不胜收。
有一次他刚贩了一批丝线,翻山回来,几乎要累死了。躺在花海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还梦见了仙女。
草木渐密,进入森林。
大片的杉木、松木,有些粗壮得二人难以环抱,枝杈遮天蔽日,一种厚重古老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重重枯叶碎于铁蹄之下,咯吱咯吱,像无数人在嚼东西。
罗雨笑道,多好的木材啊,适合拉回王爷的铺子做棺材。
于章远他们吓得脸发白,此时说这话太不吉利。说凶即凶,说祸即祸。
四人逼罗雨“呸呸呸”来破解,罗雨说,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之后使劲朝他们吐口水。
“不是叫你呸我们啊!”于章远大叫。
叶星辞一阵大笑。
走了两个时辰,山路骤然陡峭,有一段路要攀岩而过。骡马再难行进,由牧民赶回鹰嘴关,全军开始负重徒步。
叶星辞背起沉重的行囊,拽着前队留下的绳索攀上乱岩,回头朝那两个男孩挥挥手。对方也笑着回应,随牧民下山了。
楚翊谢绝旁人帮忙,独自负重,紧随其后。
正午,敢死营休整了一刻。叶星辞一屁股跌坐在一节枯木,疲惫感沿着双脚一点点爬上来,吞噬了他。他和同伴分食酱牛肉,开始怀念那匹臭屁骡。
“还是别这么说了。”罗雨面露难色,“毕竟,我也姓罗,这听起来像我的什么绰号。”
叶星辞笑着说好。
于章远他们逮住报复机会,喊罗雨“臭屁罗”,全被打了。
楚翊也累了,抚摸着枯木上的雷击痕迹,很少说话。罗雨采来一捧昂贵的松茸,想给王爷补身体,可惜要隐蔽行踪,不能生火烤来吃。
“我们已经爬得很高了。”楚翊拾起一朵松茸,眺望前路,“否则,见不到这东西。”
山势奇险,越往前越难。每人手里一对木杖,用以借力。很多时候,不是直奔山顶,而是挑平缓少石的路蛇形前行。
阳光很足,风却愈发的冷,裹挟着来自雪线的寒意。山麓的树还挂着黄叶,而山腰的树已经秃了。
第二次休整时,队伍停在一处山坳。
一方美如画卷的湖泊闯入眼帘,令叶星辞呼吸一滞,顿然忘了累。根据向导的提醒,众人在此取水,补充水囊。
水面平静,澄澈如明镜。蓝宝石般嵌在山谷内,倒映着山峦。鱼儿仿佛游在天空,与飞鸟相逢。
叶星辞吃了几颗大枣补充体力,蹲在湖边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脸,神清气爽。他好奇道:“山里的湖,是哪来的?”
“恒辰太子说,这种高山湖泊,在万年前是冰川。”楚翊也掬水在手,喝了一口,“它们也在旅行,只是很慢。人过一辈子,冰川才走一步。走到洼处,消融了,便成了湖。”
“他真是无所不知。”叶星辞感叹着,举目环顾。
湖畔温暖湿润,树叶还没落尽。花楸红叶如火,随风燃动,一簇簇映着湖光山色,美得像梦。
向导说,这是喀留人的圣湖。遇到难处,人们就越岭而来,对它许愿。叶星辞也闭目祈祷,此行一切顺利。
睁眼时,天边的一片云飘开,披着金光的雪山之巅惊艳乍现,如美人掀起了面纱。
“九爷你看,好美!好大!好高!”在这片开阔地带,他终于再度看见雪峰,一时词穷。原来,已经这么近了。
其巍峨险峻,令人陡生敬畏。是大山接纳了人,而人从未征服过山。就像……是自己甘愿敞开身体接纳了楚翊,而非被征服。嗯,我好厉害。
楚翊随之望去,拍了拍手上的水,略作思忖,随口吟出一首七律:
“石筋雪骨任风削,崔巍一卧浩气藏。
云开千嶂动如帆,欲渡昊穹恨岭长。
临崖把酒同天老,醉倚玉垒与地穷。
叫我如何出红尘,青山相思亦白头。”
清朗的声音与美景相得益彰,叶星辞登时沉默了,耳畔回响着那震耳欲聋的“好美!好大!好高!”
他自愧弗如,干巴巴地笑:“嗯,我差不多也想表达这个意思,英雄所见略同。”
“作诗不难,别顾虑太多,将所见所感说出来就好。”楚翊鼓励道,“你试试,让景色从眼睛进去,在脑中过一遍,任由它卷着那些感触,从嘴里流出来。”
叶星辞咂咂嘴,只有那几颗大枣的甜味。他的嘴不会流出佳句,只会流出哈喇子。
他嘟囔着“最烦这些”,凝望雪山。忽而开了窍,将一路的感受化作诗句:
“万仞掠鸿影,千川逐日行。
临山知我小,路远觉愁空。”
楚翊挑眉赞叹,说这格局比自己大多了,洒脱且有深刻的自省。
叶星辞有点不好意思,又傲然一笑:“你肯定是想了一路,早就打好腹稿,然后很潇洒地说出来,假装是现作的诗。我就不一样了,我真是刚想的。”
楚翊笑得弯起眼睛。
叶星辞指着远处的山脊道:“看见那个垭口了吗?我们要走那。将来有机会,该攀到最高峰看一看。”
楚翊摇头,说听本地的采药人讲,最高峰也叫“见太奶”。接着解释:“因为人会在攀登途中死掉,然后就能看见死去的曾祖母了。”
叶星辞捧腹大笑,嗖——冷箭在头顶呼啸而过!
他心口遽然一缩,高呼“敌袭”,同时扑倒楚翊,心想:好险,差点真的去见太奶。
杀声四起,又很快平息,叶星辞都没来得及施展武艺。敌人是一小队巡山的喀留兵,被全歼后就地掩埋,己方则数人轻伤。
惊魂稍定,他又背起行囊,与爱人并肩前行。
绕过湖,涉溪水,翻过一座山岭。又走过壮丽的雪山瀑布群,水珠飞溅如玉屑,在日光下莹莹生辉。
为缓解疲劳,转移注意力,小两口一直在作对子。叶星辞竟从中获得了些许乐趣,和楚翊在一起,从没无聊过,哪怕玩尿泥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