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33)
叶星辞心下一凛,这倒是他没想过的。年轻,是楚翊的劣势,原来也是优势。
他悄悄牵起楚翊的手,迈着轻快雀跃的步子下楼,回到御花园。月光迎面洒落,碎在睫毛,他又忽而感到淡淡失落。
楚翊的第一目标——成为摄政王,近在咫尺。而自己呢?仍被困在公主的命运里。
甭说什么叶小将军,他连叶小兵都不是。他梦想马革裹尸,却只是和男人裹在被窝里胡天胡地。
“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楚翊默契地感受到他微妙的情绪,与他十指相扣,“小五,你是我的半条命,这是属于我们的成功。”
叶星辞粲然一笑,又开始苦恼如何妥善“送走”庆王。他那半露不露的秘密,是一团翻滚在头顶的乌云,随时会劈下一道惊雷,毁了当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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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一过,天忽然热似盛夏。宁王府的菜园子长势喜人,迎来第一波丰收。
朗日高悬于碧空,似乎羞于窥视正在发生的情事,蓦然扯过一片浮云,遮住了自己。于是,被炙烤得打蔫的叶子得以喘歇。
屋里的那片嫩叶,也被折腾得打蔫,嘟囔着要死了。
叶星辞觉得,每次较量都像经历一场地震。头晕目眩,浑身发麻。他持续从“吃亏”中收获快乐,日甚一日,“占便宜”的念头也就淡了。
另一方面,将自己彻底交出去,床为砧板身做鱼肉,能筛掉他的一些负疚感。越恩爱,就越因持久的欺瞒而感到亏欠。
即使楚翊叫他在床上倒立,他也没二话——不过对方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
“这里,留疤了。”叶星辞用汗津津的手指,轻抚男人肩头的牙印,那是初次欢好的留念。
“这是我的荣耀,真想光膀子出去逛,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多幸福。”楚翊轻笑,亲昵地吻着怀中人泛红的脸颊。
“别人问,怎么弄的呀?你就说,兄弟咬的,哈哈。”叶星辞又拿“做兄弟”的往事调侃。
“人家会感叹:呦,你兄弟真浪!床都漂起来了吧?”
“母鸡搬家——滚蛋吧你!”叶星辞恢复了精神,照着男人的腹肌乱捶。此举成功激发了人性中的兽性,惨遭压倒。
一番辛勤劳作后,他们头挨着头,进行暴富后的规划。
老太后的私产和珠宝,已依照最后的懿旨被宁王府接收。楚翊没好意思去,是王喜进宫清点的。存在钱庄的银子足有七万两,珠宝首饰玉器难以估价,只多不少。
二人商量着,定期资助周边的育婴堂、养济院,对那些因战火而失去壮劳力的家庭,要格外照顾。
规划到一半,叶星辞才蓦然想到,这是在异国。那些阵亡的男丁,是伴着齐军的凯歌,死在大齐将士的刀箭下。反之亦然。
他为“敌军”谋福祉,那大齐的军属呢?自己鞭长莫及,没法照拂他们……他感到淡淡的不适,像背叛了故国。
楚翊明白他的感受,慨然道:“如果能随意出境,齐人也可以来啊。我接济的是天下万民,不分南北。”
叶星辞顿时释然一笑:“怎么来?拿得出这份盘缠的,就不需要接济了。”
楚翊下了床,说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他推窗叫来罗雨:“告诉厨房,晚上做点补气的。一道杜仲党参乳鸽汤,再来个核桃杜仲炖猪腰。”
罗雨会心一笑,欢快地跑开了。
接着,楚翊坐进书房,笔走如飞。叶星辞趴在案边看,原来是参庆王及其党羽的奏疏,时而愤慨,时而委屈。大意为:
庆王可真坏啊,纵仆伤人,污蔑帝师,侵吞内帑,朋党比周。与他过从甚密的刘衡,试图谋害我,我好惨啊,呜呜想哭。给我下药套取春闱考题的万舸,临死前更是留下“庆王杀我”,引人联想……虽然他是我哥,但我不徇私情,必须参他。
叶星辞通读几遍,肃然道:“下一步,怎么鼓动那些独善其身的官吏支持你?”
“你猜?”楚翊狡黠地勾起嘴角,像琢磨出鬼主意的坏小子。
叶星辞合理推测:“你有他们的把柄?”
“我还有你的把柄……”男人说着,不怀好意地上手。叶星辞笑着闪躲,叫他不许卖关子。
“你跑得快,去一趟棺材铺,把所有账簿都拿过来。”楚翊玩味地笑了,“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能跑动吗?”
“小瞧我!”
话音未落,少年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一刻后,又刮了回来,怀里抱着几大本账簿。清润的面颊挂着汗珠,硬说不累。
“我与群臣的交情,都在这里面。”楚翊拂去账簿上的微尘,郑重地翻开,指尖划过一列列账目。
叶星辞注目,只见账簿罗缕纪存,详细记述了官宦人家办白喜事时所用棺材的规格、材料、价钱,以及发丧的诸多细节,连烧了多少纸钱都记了。平民则只有基本的账目。
他略作思索,眼前一亮:“官吏办丧事找你买棺材,你大多只收工钱,卖个人情。现在,该收回这点人情债了。”
楚翊笑着点头:“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思吧,也是一把隐密的利刃。此刻,该出鞘了。”
翻罢账簿,楚翊心里有了数,先拜访右佥都御史府上。前年,对方祖母辞世,与他有过交集。
叶星辞以扈从身份相随,旁听楚翊与对方天南地北地闲聊,相谈甚欢。后来,楚翊无意中说起那一口棺材的交情,半开玩笑道,你还欠我个人情呢。
宦海无笨蛋,对方眼珠一转,立即委婉表达了对他的支持。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平日往来不多,但很愿意维持这份由棺材板搭建的淡淡的友谊。
告辞后,叶星辞谦虚求教:“若他不支持你,还摆臭脸呢?你怎么反制?”
第224章 该动手了
楚翊坐进车里,从容挑眉:“那我只好无奈地通知他:最近铺子盘点,这才发现,你祖母的棺材刷的漆逾制了,里面掺有皇家才能用的金漆。老太后刚刚出殡,国丧期出了这样的僭越之事,不妙啊。不怪你,怪本王的铺子办事不利,让我们共同守护这个秘密吧!不过,你是我的朋友吗?”
“那漆面到底有没有逾制?”叶星辞问。
“当然没有,我做生意讲诚信的。”楚翊幽深的双眸闪过异彩,“不过,棺材是我的铺子里出去的,我说了算。”
他提高声音,对驾车的罗雨道:“走,去下一条街周御史家。”
两天的功夫,叶星辞陪楚翊拜访了十几名朝臣,及一些品级较低,不必参加常朝的官吏。基于一口棺材的交情,大多数人都愿意顺势而为,助楚翊一臂之力。
面对过于孤高自许之人,楚翊便不慌不忙地取来账簿,郑重地通知对方:“据我观察,你家办丧事时,楮帛的数目,即焚烧纸钱的数量,严重逾制。”
在对方脸色发白之际,他又和善地弯起双目:“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事后,楚翊告诉叶星辞,这都是真的,他没瞎掰。
办白喜事时,马匹、覆棺的材料、楮帛数量、守茔人数、舁夫人数、祭祀馔筵等都有严苛的规章,稍不留神就出现僭越。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有没有人以此做文章了。
“小五,我这样盯着人家白事上的疏漏,然后暗自记下,不太厚道。”这夜睡前,二人照常谈心时,楚翊叹着气说道。
“嗯。”叶星辞赞同,“显得居心叵测,好像随时要搬弄是非。”
“但为了继续往前走,无伤大雅。无论这些人是否支持我,我都不会以此生事,唬他们一下而已。”楚翊拥住枕边人,阖起双眼,“睡吧。今天,我把参庆王的折子递到通政司了。明天早朝,一切都会见分晓。”
叶星辞却罕见地失眠了。
该动手了。
庆王多活一日,他深藏的秘密,就浮得更浅。他仿佛看见,那秘密吐出的泡泡冒在水面,碎裂于烈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