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61)
他懊恼地摇头,再看向少年,眼中却闪着钦佩。
“我违抗了军令。回到鹰嘴关,我愿接受军法惩治。”叶星辞当即检讨,也为自己辩解,“不过,我没冲动。我是在完成任务,综合考虑过后,才冲进敌营救人。营墙被炸开了,我判断可行,才动了手。假如没找到她们,我也不会过多停留。幸好,她们仍在西北角。”
孙总旗的一名部下冷然斥责:“多此一举,她们都不会骑马,怎么随军?”他一指腿部流血的女子,“还有个受伤的,更难办。”
“她们都很轻,可与我们几人同骑。”
“真是幼稚,不就是想逞英雄——”
孙总旗摆摆手,人都救出来了,争吵已无必要。
之后,他讲了自己的收获:“趁敌营起火,我带队探到了河湾东侧的秘密。喀留人居然偷挖了一条南北向的河道,少说几里长,两丈宽。”
“河道?”叶星辞愕然。
“用木头、树枝和毡布盖着,最上层是草,表面几乎看不出异样。”孙总旗凝重道,“目前,还没引水。那些巡逻的,就是守着河道。因为哨骑太多,所以上次来时,我特意绕过那片区域,都没注意地下还藏着这么长一道沟。幸好你细心,不然我军要吃大亏。”
方才与叶星辞争执的人问:“楚献忠为何要费劲挖条河道?”
孙总旗朝叶星辞点点头,示意他来解释。
“当我们用兵,他们就会挖通河道,从龙吟川引水。”叶星辞眸光凌厉,有条不紊,“现在不引水,是怕我们从水文瞧出异样。当我方主力试图东西夹击,将敌军逼入河湾时,东翼就会碰到这条地图上不存在的河道。兵马难行,只能绕路。若遇伏击,会耽搁更多时间。而由于缺少策应,我方西翼阵脚大乱,将被击垮。他们用一条河道打时间差,形成局部优势,将我方分化击溃,这就是他们的终极战术。”
众人瞠目结舌。
孙将军脸色发白,说要尽快赶回鹰嘴关,将军情告知宁王爷和杨老将军等人,命令道:“全体听令,即刻动身返回,昼夜兼程!”
叶星辞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到雪球儿身边,从行囊翻出药粉和备用的靴子,给了受伤女子。好在没伤及要害,血已止住。只是,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你与我同骑吧。”叶星辞将沉默的女子扶上马,自己随后。二人都不胖,共乘一鞍倒也不挤。
于章远等人也效仿,每人携一女子。只有司贤落单,因为罗雨认为他是好色之徒,不应与这些饱受欺凌者接触。
司贤辩称,自己只是多情,绝非无耻。嘟嘟囔囔,说了许多。罗雨说,再不闭嘴就打他。
群星隐去,天色渐明。队伍沿龙吟川而行,寻浅处渡河。
叶星辞拿出一包花生仁,给受伤女子吃,补充体力。她拢了拢凌乱的发髻,默然吃着。没道谢,没哭泣,也没喊腿疼。
这种沉默,或是一种自我保护。
“带着女人行军,会倒霉。”一个伍长嗤笑着打量叶星辞,“妇人之仁。”
没错啊,老子当过“妇人”,还嫁人了呢,那又怎样?他反唇相讥:“谁还不是妇人生的人?没妇人,哪来的你。”
那汉子想反驳,罗雨拔刀一指,冷冷道,不闭嘴就打他。
忽然,叶星辞身前的女子笑了一下,小声问:“恩公,你叫王飞?”
他一愣,她又说:“昨夜混乱中,我听见那位兄弟喊你名字,就记住了。我们是本家。”
“真是巧了,王姑娘。”“王飞”哈哈一笑。
王姑娘只吃了一点花生,便说吃不下了。叶星辞又拿出肉干给她,说天塌下来也要吃饱,没有比吃饭更要紧的事了。有伤在身,更要多吃。
“你是齐人。”王姑娘撕下一块肉,语气很肯定,“我祖母也是齐人,你的口音和她一样,温柔又好听。昨夜我听见你的喊声,还纳闷齐军怎么掺和进来了。”
“我是齐国公主的陪嫁侍卫。”叶星辞乐于陪她聊天,还主动找话题,“你祖母怎么嫁得这么远?”
“说来话长……”
叶星辞静静听着,原来一个寻常民女家,也有跌宕的故事。她祖母本是江南闺秀,受继母虐待,索性随北方药商私奔。
他仰望秋日碧空的袅袅云絮,感叹:“你看白云,都是想去哪就去哪,不论国别。今天它在这,也许明天就飘到江南,在那下起了雨。”
若他也是云就好了。
第251章 无畏少年,一骑当先
从浅滩涉水渡河,孙总旗下令饮马休整。一个时辰后,继续朝鹰嘴关进发,争取明夜抵达。
“太好了。”叶星辞立即下马,喃喃自语,“老子现在是八十岁学唢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跟王姑娘聊了几句,喂过雪球儿,草草洗一把脸,在草丛给自己垒了个窝,裹着毯子打盹。
一旁,宋卓想去解手,又害怕,央求英勇的罗队长全程守护。罗雨问:“你擦屁股用左手还是右手?”
宋卓说,惯用右手。
“脏死了,我都用草。”罗雨淡淡道。调侃过后,还是陪着去了。
叶星辞扑哧一笑,阖起双眼。
他梦见了心上人。自定情以来,他们从未分离过这么久——虽然只短短几天。不过,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可顶十几年呢!
醒时,朗日高悬。叶星辞意犹未尽,蜷在草窝里,用磨出水泡的双手揉眼睛,像只刚冒头的小地鼠。
五个女子也梳洗过了,聚在一起聊着什么。一人掩面而泣,似乎是说,离家越近心越慌,还不如死了。
叶星辞望着几人,喉头酸楚。忽然,余光里闪过一点光亮。
他心下一凛,蓦然侧目。远处草丛,那物又是一闪,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似乎是,某种铜铁器的反光……是敌人的头鍪!
“敌袭——”
叶星辞高亢的嗓音刚落,那片草丛陡然百箭齐发,似飞蝗过境!
营地里霎时箭如雨下,战马惊嘶。他抱住头,就地蜷成一团,尽量缩小自身。敌人逆风,距离远准头差,箭落地时几无杀伤力。首波攻击过后,他立即上马跑远,同时拉弓还击。
“放箭!”
孙总旗立即整队应战,同时拔下扎在左臂的羽箭,好在伤得不深。
几个女子惊惶无措,再度落入敌手的恐惧令她们四处乱跑,连连尖叫。叶星辞放了一箭,又搭一箭,高喊:“躲马队后面,藏草里!别乱动!”
远处深草晃动,一阵窸窣,那一队敌军撤了,是几十步兵斥候。背影仓惶,应该都是临时招募的青壮,操练不多。
叶星辞悬着的心刚落,又狠狠一揪:只见己方哨骑疾驰而来,骑者嘶声高呼:“有敌情——”其后,一队喀留骑兵紧追不舍,势如豺狼。
“敌——”
呼声戛然而止,年轻人中箭落马。
叶星辞心里一痛。
敌军铁蹄隆隆,毫无怜悯地踏过尸首,汹汹而来。刀枪锋利,甲胄森然,口中还发出意味不明的野蛮呼号,令人心悸。
雪球儿前蹄刨地,不安地昂头,紧咬嚼铁。叶星辞亦心跳骤急,打眼一扫,敌骑比己方略多,约六十几人。
他急问:“撤吗,孙将军?”
“游骑兵的马耐力更好,跑不过的,唯有殊死一搏!”孙总旗瞥一眼后侧的女子,似叫她们安心。他看向少年,铿锵道:“你先撤!带几个兄弟,回鹰嘴关。”
见叶星辞面露犹豫,孙总旗也不跟他废话,点了另两个部下:“你们走!汇报军情,是重中之重!”
“将军珍重!”二人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列阵迎敌!”
伴着一声如雷号令,孙总旗的副手亮出随身携带的旌旗,高挑于旗枪,插在鞍后凹槽。
一个遒劲的“昌”字随风飘扬,猎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