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52)
他知道,有人在借着树林掩护,尾随自己。
他还听见,那人刚刚踩断了一截枯枝,清脆得像啃甘蔗。
他咬着下唇窃笑,掀帘进帐,对端坐其中的男人道:“禀王爷,叶四将军没上当,我们蒙混入营然后放火的计划落空了。我们只带了几百精兵,此地又离敌营很近,尽快拔营回泰顺县吧。”
对面的男人“嗯”了一声。
叶星辞顽劣一笑,确定尾随他的人全听见了。听见他们只有几百人,计划失算,马上拔营。
重中之重,是宁王竟然在此!
那斥候此刻正朝齐营狂奔,把这一消息带给四哥。而四哥,绝不会坐失良机。为求稳妥,将亲率一队轻骑前来。活捉楚翊,手刃监军一事就有缓和的余地。
“我们呢,就在这等着。等哨兵说齐军来了,就往湖边撤。你跟着我,保护我。”叶星辞坐在男人身边,挑了挑烛火,倒了两碗茶。
大笨捏起一碗茶,露出一个憨拙的笑。
自始至终,听叶星辞汇报军情的,都是大笨。至于楚翊?另有重任,且关乎成败。
叶星辞很喜欢和大笨在一起,尤其是在送走所有同伴之后。这个古怪温柔的大块头,会让人忘记烦恼。
有一次,他问大笨,可知何为家国?大笨说,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姐姐在水里,自己就当鱼。
“大笨,你离开了姐姐。而我身边,也没有朋友了。”叶星辞在对大笨聊天,也在自语,“那种,能一起玩闹,聊起江南百景和青葱岁月的朋友。我好想念阿远他们,但我不能强迫大家,留在我身边。”
他抿起嘴唇,红了双眼。
“别人看见我,会揣摩我的江南口音,推敲我和九爷的关系,在我走过时窃窃私语。来自背后的议论,就像披着一件爬满虱子的斗篷。只有你,什么都不想,也不管,只把我当成一张没有任何注脚的白纸。”
巨大的大笨看着他,目光懵懂而悲悯,像一尊佛。
吃吃喝喝,半个时辰。
一阵刺耳的锣声,响彻夜空,伴着奔走呼号:“敌袭——叶将军,敌袭——”
“大笨,走!”叶星辞目光一凛,丢了手里的点心,出帐后高呼:“按计划行事!”
隆隆铁蹄踏破夜色,远处烟尘四起,飘扬的旌旗隐然可见。四哥来了!从旗帜看,大约是一营骑兵,一千五百余人。
叶星辞命部下上马列队,自己则换上一顶金冠,裹上一件银线刺绣的斑斓华服。月光映衬,整个人灯笼似的熠熠生辉,宛如夜空中的启明星,生怕别人看不见。
“不急,稳住,等他们近了再撤!”叶星辞跨上马背,率几百兵马离开树林,望着汹汹而来的齐军骑兵。
他看不清主将的脸,但看见了,那飘在一旁的左袖,仿若一缕游魂。他心里一喜,旋即一酸。酸楚冲上鼻子和眼角,令视野模糊。
“现在,撤!”
叶星辞一咬牙,率兵直奔洗月湖,故意把帐篷辎重丢了一地。以告诉来者:看啊,我落荒而逃。
大笨不会骑马,迈开粗长的腿,吭哧吭哧地跑在他身边,像一头蛮牛。
“金冠华服者为宁王!”排头的齐军欣然高呼,急切挥鞭,“快追!”
叶星辞回头观望,不时勒缰,让雪球儿冲慢些,以免一骑绝尘,让兴奋的齐军失去目标。
“兵分三路,两翼包抄,将他逼到湖边!”
随着一声喝令,齐军分出两队,围追堵截,将目标逼向洗月湖。
转眼靠近湖畔。
夜风陡然湿润,和着淡淡腥气。这里的野草已窜得老高,芦苇也开启了新一轮的生命,摇曳在月光下,绿得发蓝。
扑啦啦——马蹄声惊动了芦苇丛里的生灵,野鸟四散飞起。一片凌厉纷乱的黑影,剪刀般撕开夜幕。
没去路了。
不是自己,是四哥。
叶星辞猛然勒马,回望率兵包围而来的兄长,神情毅然。
部下分开一条路,他驱马上前,在上千战马的粗喘响鼻中,与停在十丈之外的四哥对视。
“怎么是你?!”四哥这才看清他的脸,眉心紧锁,“归降吧,你被包围了。”
“四哥,被包了饺子的是你,不是我。”
下一刻,四哥脸上的诧异被惊惶取代。齐军后方,杀声四起,上万兵马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是早已在洗月湖设伏的昌军!
第336章 夫妻搭配,骗人不累
“叶四将军,别来无恙!”阵中女将一身银甲,傲然策马,飒爽一笑。
叶星辞平静地望着夹在中间,进退无路的四哥。
只见四哥的右手松开缰绳,决然亮出佩剑。锋芒闪过,已抱必死之志:“我这一营骑兵,拼死一搏,必能突围!”
话音落下,四哥身边的齐军纷纷挺动刀枪,战马奋蹄,毫不怯战。
那个倒霉蛋李总镇,更是一腔赤诚,横刀立马护在四哥身前,以报救命之恩。还指着叶星辞骂骂咧咧:“臭小子,你摆个卦摊诓骗我,还妄称是我们叶将军的兄弟!呸,老子是你爹!”
“他是我五弟,一个爹生的亲兄弟。”叶四冷峻道。
李总镇一愣,躬身请罪。
“诸位都是大好男儿!”叶星辞高亢发颤的呼喊回荡在夜空,“四哥,没必要搭上这些鲜活的性命!你回头看看,流岩已经失守了!”
“不可能——”四哥愕然扭头,流岩方向火光映天。
他结实的身躯在马上晃了一下,喃喃道:“怎么做到的,这么一会儿,不可能……”
“是真的。”叶星辞策马绕过李总镇,靠近兄长,“就在你追击我时,九爷已经用你绝想不到的方式,攻下了流岩。”
他望进四哥震惊而困惑的双目,从鞍下提起一个包袱。取出四哥送的披风,双手一抖,披回四哥肩上:“别拼了,四哥。我亲自做诱兵,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告诉我,怎么做到的?”四哥频频回头。那一片火光染红的天,映在他迷茫的双眼。这些色泽,连同他眼中的杀气,都在逐渐淡去。
天欲破晓。
“天快亮了。”叶星辞扫一眼泛白的天际,“走,我们进城再谈。”
四哥缄默,环顾一望无边的重重围困,和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拼死突围,或遭全歼。他认输般叹气,举起长剑,高声发令:“停战!全军卸甲,不动刀兵!”
叶星辞缓缓舒了一口气,密布汗水的掌心攥紧缰绳。
只有他知道,战役远未结束。重头戏,才刚刚开场。他压抑着紧张,舔了舔嘴唇,神色如常。穿过昌军的战阵,与四哥并马走在最前。
“小五,你家那口子,究竟怎么做到的?”四哥百思不得其解,继续追问,“我部署的城防,就是一年,也攻不下来。”
“待会儿告诉你。”
抵达流岩城下时,天光放亮。城外军营已经空了,南门外星散着两军士卒的尸首和攻城辎重。遍地狼藉,血泊映着晨曦,黑烟与金辉交融。
由此可推测,面对趁夜突袭的攻城者,齐军且战且退,依托城池坚守,怎料不敌。可是,战况远没有攻城战应有的惨烈。难道,昌军有内应,或偷挖了地道……
叶四蹙眉,狐疑地望向城楼,见齐军旗帜正在变换为昌军旗帜。大局已定,他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吱——吊桥落在护城河,坚不可摧的城门,在朝霞中缓缓开启。
叶星辞的心跳骤急,深吸一口气,与四哥进入城门,穿过瓮城。身后,那一营齐军骑兵,和吴霜率领的昌军,也鱼贯而入。
因他而失去的重镇,终于夺回。
街上很干净,家家门户紧闭,没有在城中交战的迹象。城内的守军队列井然,刀枪林立,恭敬地注目于四哥。他们仪容整肃,并无败相,但确确实实败了。
“叶将军!”四哥的参将和副将奔下城墙,询问其有无受伤。